第39章 你对他倒是情深义重
萧峰被白世镜带走以后，慕容复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消息，关于白世镜下辖的那支北军如何一开始对萧峰的身份将信将疑，又是如何在白世镜担保下逐渐接受人王的复活，并为此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慕容复对这转变并不感到惊奇，白世镜在军中的地位早已岌岌可危，萧峰可以说是他在彻底失势前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他一定会极力宣扬人王的复活，以此稳固隐有分裂之兆的军队。 或者说，不止是白世镜，北蛮上上下下，从军阀统领到士兵百姓，有哪一个不期待那位人王的复活呢？ 而白世镜，不过是恰好迎合了这份期待而已。 想到这里，慕容复收回漫无边际的思绪，缓缓推开会议室的大门。门后，换上北蛮装束的萧峰大马金刀地坐着，听到动静，他遥遥望来，两道眼神冷如寒铁。 没有在意萧峰过于锋锐的眼神，微微一笑，慕容复在萧峰对面落座：“大王这些天感觉怎么样？” 似乎是被那声“大王”刺激到，萧峰脸色骤变，恼怒地盯着对方，他冷然道：“慕容复，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慕容复收敛了笑意，轻声道：“结合这些天的经历，你应该猜出来了吧。没错，我希望你能暂时扮演上一任北人王‘乔峰’，凭借他的威望，将目前四分五裂的北军再次整合起来。” 萧峰眉头微皱，他自然听说过乔峰被联邦剿灭的消息，但他那段时间刚从联邦北境军退役不久，且忙于向特动处交接任务，一时之间千头万绪，哪有时间了解北人王覆灭的详细信息。 不过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因此他倒是大概知道乔峰死去后北军分崩离析、联邦乘胜追击的边境形势，也能猜到慕容复让自己扮演乔峰的目的。只是，想起那些以白世镜为首的人类北军见到自己后一张张热泪盈眶的脸，萧峰忍不住问道： “我和乔峰真的很像？” “是。” “你当时抓我回来，是想确认我到底是不是乔峰？” “没错。” “你从一开始，就把我当做他？我的名字，也是由他而来？” 终于还是脱口而出了这句压抑已久的问话，萧峰说完就有些后悔，却又在心中无端生出一丝期待。 沉默，漫长的沉默，一片死寂中，萧峰的心静静沉了下去。 对方无声的默认令萧峰深感自取其辱，他忍不住暗暗咬牙，双颊肌rou随之抽动：“呵，我不是他，还真是让你失望了。” 慕容复微微垂下头，避开了和萧峰的眼神对视：“总之，麻烦你先配合一段时间，跟着白世镜他们去和那些北军军阀沟通，期间我也会派人援助相应的物资给你们。” 萧峰闻言皱紧眉头：“可我根本不是他，就算用失忆作借口，难道真能骗过所有人吗？” “只要你一口咬定失忆，他们会自己说服自己的。至于其他，你不用cao心，即使只是一个‘北人王’的名号，也足够给北军注入一针强心剂了。” “只打算让我当个傀儡的话，为什么你不自己上？凭着你‘导师’的名头，威望比那位低不了多少吧，再加上援助他们的功劳，到时候怕是人类领袖也不在话下。” 听出萧峰话里的讽刺，慕容复平静地睨了他一眼：“南北素有旧怨，我精力也有限，更何况，保证北军自身的独立性十分重要。” “对北军这么尽心尽力，呵，你对那位北人王还真是情深义重。” 慕容复的神色陡然冰冷下来：“这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别忘了，我可还没答应你。” 望着莫名面带怒色的萧峰，慕容复依然毫无所动：“你会同意的，毕竟，你的队友还在我们手上。” 萧峰闻言冷笑一声，他紧紧盯着慕容复，眼神森寒如刀芒：“你想用这个把柄拿捏我多久？慕容复，我不可能一直任你摆布，更何况，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眉头微蹙地看向对方，慕容复问道：“所以，你有什么条件？” “第一，释放我的小队成员。” 慕容复略作沉吟，考虑到这项任务毕竟离不开萧峰的主动配合，他最终点头道：“我答应你，等你完成任务，局势也稳定得差不多，我就安排你和他们团聚。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 “第二，不能再对我做实验。” 慕容复微微一怔，没有想到萧峰会提到这点，但想起之前萧峰在实验室里颇为屈辱的神色，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他回答道：“可以，我们已经确定了你不是乔峰，自然也没有再实验的必要。” 萧峰闻言眉间一跳，随后迅速压抑下去，他继续道：“第三，我要你发誓，你绝不会违背今天的约定。” 慕容复默默听着，对自己这个骗了萧峰多次的人来说，第三条约定是应有之义，因此他并无什么惊讶之色，只是回答道：“好，我这就发誓，如果我违背约定，就不得……” “够了！”萧峰爆喝一声，猛然起身：“用不着拿你的命来做赌注。” 被打断发誓的慕容复困惑地眨了眨眼，有些不解：“那你想怎么样？” “你不是说自己不怕死吗？”萧峰冷笑：“当然要用你最看重的来发誓。” “我最看重的……”慕容复先是茫然，随即目光突地一凝，明白了萧峰在指什么。苍白的脸颊陡然窜上几缕殷红，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抖：“萧峰，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萧峰俯身过来，大掌攥紧青年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质问道：“慕容复，你骗我的还少吗？连这个都不敢发誓，难不成你又准备骗我？” 这问话瞬间化作最锋利无比的刀剑，和萧峰仇恨的眼神一齐刺入慕容复体内，令他头晕目眩，几乎喘不过气。但在彻底倒下去之前，腕间火热的桎梏仍然提醒着他，不可以，不可以在这里失态。 狠狠咬住舌头，舌尖剧烈的刺痛感冲入大脑，令慕容复立刻恢复了清醒。他勉力维持着声线的稳定，在萧峰森冷的目光注视下，略有些嘶哑地道： “好，我发誓，如果，如果我违背今天的约定，就……再也……再也不能带领人类走向复兴。” 这句誓言几乎耗尽了慕容复全身的力气，他伸出手撑在桌边，尽力让自己站稳：“你满意了吗？” “这还差不多，”萧峰冷哼一声，松开手坐回原位。 慕容复闭了闭眼，努力将思维转到正事上： “我们原本已经和白世镜他们计划好，将在数月后召开荣光会议，商讨南北结盟一事。咳……但是白世镜他们毕竟只是北军的一支，无法代表北蛮全体，贸然结盟只怕……咳……有引发其余北军残部内耗的危险。只是虽然如此，我们却没有和他们沟通的……咳咳咳……渠道。现在有了你这所谓的‘乔峰’，想必北军的实力能加快恢复，计划的结盟也能更加顺利……” 慕容复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咳了好几声，萧峰越听心里越烦躁，忍不住打断他：“有病就去吃药，别在这浪费时间。” 话音落下，慕容复动作忽的一顿，接着转过头紧紧盯着萧峰，说不出是什么神色。两三秒后，他故意放声咳嗽起来，看着萧峰愈加烦躁的表情，他喘了口气，冷冷笑了笑：“我就喜欢这样，你能拿我怎么办？” “你！”萧峰脸色一黑，彻底不说话了。 慕容复心里不太舒服，本想详细介绍北军情况方便萧峰伪装的心思也淡了，只草草说了一些北军几大军阀的信息，他便将具体资料交给萧峰让他自己看，本人则去一边处理南军相关事务。 萧峰倒是乐得如此，翻了翻手上厚厚一摞的资料，他发现上面除了和乔峰的一些简要信息，更多的是关于南军几大军阀之间的历史恩怨，其中人际关系之错综复杂，令他也难以一时梳理清楚，只能一边翻看一边记录。 因为都是些保密资料，慕容复要求萧峰看完记下后就地销毁，两人便没有离开这个房间，时间迅速流逝，转眼已经天边满布红霞，慕容复起身去窗边接了个通话，刚刚挂断，便见萧峰一边摇头一边将资料丢在桌上： “可算看完了，这几方的恩怨情仇还真是不简单，不过我看他们都快被我们联邦的机械大军逼入绝境了，竟然还将这些陈年旧事看得这么重，未免太斤斤计较。” 听清楚萧峰的话，慕容复回过神淡淡道： “党争、内斗本就是人的天性，你们仿生人模仿人类的思维，不也同样如此吗？” 萧峰一怔，抬头望去，只见慕容复站在窗边，夕阳橘红色的光晕透过落地窗的大块透明玻璃投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近似血色的人影轮廓，他的脸隐匿在背光的阴影里，看不分明。 萧峰心里蓦然涌出一股走过去搂住青年的冲动，但想起之前对方的所作所为，这冲动转眼便被理智压下。他轻嗤一声：“这怎么一样，我们联邦可没到他们那种彼此火并的程度。” “哦，是吗？” 萧峰霎时想到当初都城里自己堪称愚蠢的所作所为，原本的嘲讽话语也说不出了，只好转移话题道： “你安排我跟着白世镜，他知道我的身份吗？如果他不知道，恐怕暴露的可能性不小。” “不用担心，”慕容复轻笑一声：“你知道现在最希望你就是乔峰的人是谁吗？” 萧峰思索片刻，微有迟疑道：“你是指白世镜？为什么，他不是当初乔峰最信任的那批人之一吗？” 慕容复解释了几句白世镜现在的处境，接着道：“正因为他是乔峰当初最亲近的人，只要你没有明显的破绽，他便一定会坚定地维护你。退一步讲，即使你有些破绽，他也会主动帮你掩饰，毕竟，你现在才是他的救命稻草。” 这话让萧峰双目瞪大：“你的意思是，哪怕他知道我的确不是乔峰，也一样会维护我？” “人和人之间毕竟是不一样的，”慕容复语气淡淡：“我不会幻想你能骗过最熟悉乔峰的那帮人，但是，有时候最需要这场梦的是他们自己。” 这番话里的暗示令萧峰颇为不喜，他下意识皱紧眉头：“我看那位白世镜倒像是真情流露，哪有你说的那么多心思，你不会是以己度人吧？” 慕容复冷笑：“萧峰，人类最幽暗的念头远超你的想象，我从来不避讳用最阴暗的想法揣度别人，就像当初你救我出去，谁知道是不是联邦的人在严刑逼供失败后的另一个计谋？嘿，两派携手搭建舞台，推着我们两个蒙在鼓里的人演上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以期用另一种方式破开我的心防，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不是吗？可惜可惜，他们棋差一着。” 萧峰闻言一滞，他没有想到慕容复竟是这么看待当初的那个雨夜，略有些失神地望着那道笼罩在血色里的轮廓，他忍不住问道：“那你呢，慕容复，你最幽暗的念头是什么？” “当然是用爱意麻痹你，你看，我做的很好不是吗？你被我迷昏了头，这么多显而易见的细节都没发现不对。” “慕容复！” 对方旧事重提让萧峰瞬间恼怒不已，他猛然起身，望着那道身影挤出一句：“你的下作真让我不齿！”随后转身大踏步离开。 慕容复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眼望向窗外笼罩在血色夕阳中的世界，直到耳边传来一道震耳的关门声，他才用手捂住嘴，暂时放松对喉间上涌痒意的压制。 萧峰迈出门口不久，还没来得及走远，便听到房间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他下意识要回头进去，却在转了半圈后生生止住。 “进去干什么呢？他一直在骗你，根本不值得！”这样想着，萧峰攥紧双拳，回身继续离开。 房间里，好不容易平息咳嗽的慕容复放下手，只见掌中不知何时多出一道湿润的痕迹，在夕阳瑰丽的光晕下泛着近乎红黑的温暖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