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灯光好刺眼，刺眼得他几乎要流泪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萧峰开始能听到微弱的声音，凌乱破碎的人声中，几个词汇被反复提及：“活了”、“奇迹”、“生命力”……

    还没能分辨清楚那些词汇的具体含义，萧峰的意识便再度陷入混沌，直至一阵嗡鸣声响起，化作一只无形大手将他从混沌中强行拽出。

    他开始清醒，眼前仍是一片死沉的黑暗，但耳畔“滴滴”的嗡鸣声越来越真切，真切到他能肯定，这绝非临死之前的幻觉。

    萧峰逐渐意识到自身的存在，以及自己依旧紧闭的双眼。他努力睁开眼睛，沉重的眼皮被缓缓掀开，银白色的金属天花板映入眼帘，世界变得清晰。

    刺鼻的消毒液味道涌入鼻腔，身体无法动弹，萧峰左右转动眼珠，于是他看见，身侧一座巨大机器正闪烁亮蓝色的光芒，发出响亮的“滴滴”机械嗡鸣。

    ……

    北境荒原与联邦的边境线上，最大的边境城市——终云，以及其余两座共同构成独立防御线的附属城市：凉南、兴宁，在阔别数百年的仿生人军队驻扎后，终于再度回到曾经的驻守者——人类麾下。

    半月前，反抗军筹谋已久的联邦都城袭击战大获全胜，他们得以实现之前制定好的战略目的，将终云城一举夺下，建立起属于南军的根据地。

    虽然反抗军首领慕容复在那场袭击中身受重伤，但幸好突击小队随身带有幽能治疗仪，顾不上高浓度幽能冲击可能造成的基因病变风险，小队成员们及时使用治疗仪，将慕容复从垂危线上救回。

    清醒后的慕容复无视自己依旧沉重的伤势，抓住了这个难得一遇的机会，利用瘫痪后的官方通讯信号，向全联邦强制播送了反抗军的复仇宣言。

    这一方面是为了展示反抗军的复仇决心，避免联邦政府后续对境内人类更加肆无忌惮地剥削；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鼓舞人类的反抗意志，便于建立根据地后的南军吸引更多的有生力量。

    自那之后，的确有一些难以忍受仿生联邦政府压迫的人类闻名而来宣誓加入，南军因为接连大战而损伤的元气渐渐恢复。与此同时，经过半月的驻扎，大部分来自联邦南部的反抗军士兵们开始习惯终云干燥炎热的天气，城内外扩建整修的建筑设施也基本收尾。

    终云城外荒原一侧的宽阔空地上，一栋高大的钢铁建筑拔地而起，巍峨的建筑顶端伸入天际，看起来异常壮观。烈日下，建筑外墙闪烁着耀眼的金属光芒，造型奇特得宛如一座不曾起飞的巨大飞船，正是反抗军新建成不久的实验大楼。

    实验大楼内部，干燥炎热的空气被排斥在外，冷空气源源不断地从温控设备输出，维持着一个令人类感到舒适凉爽的环境。

    大楼顶端，一间布设着众多精密仪器的大型实验室内，身穿白大褂、一身科研人员装扮的慕容复和身边环绕着的其他研究者们交谈着，他们谈论的对象，无疑正是那排实验桌上摆着的数管血液。

    “导师，我们已经对这些血液进行了五次全方位检测，每一次的检测结果都和之前存在明显区别。前两次的数据大体上都还在人类正常范围，但自从第三次检测之后，数值变化已经夸张到令人咋舌的程度。

    这很奇怪，正常的人类血液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我们推测，也许在脱离活体之后，这些血液都在发生迅速且不可逆转的异化，而这种异化，或许正是实验体具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强盛生命力的原因之一。”

    人群中央，慕容复手拿一叠纸质实验报告飞速翻阅着，偶尔咳嗽两声，稍嫌苍白的俊朗面容上眉头微蹙。他看起来并未在意周围不断解释异常细节的研究员们，但偶尔一次的抬头询问却直指问题核心，而其他人无疑都习惯了他一心二用的本领，并未对此表现出任何诧异。

    “你们说的没错，划分出一批不做任何冷藏措施的血液，和那些冷藏保存的血液做个对比，也许我们能观察到一些有趣的结果……”

    “导师，”没等慕容复说完，实验室门口的通讯面板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唤，伴着刺耳的警铃声响起，门口等待的随身卫队成员高声叫道：“地面传来消息，那个一直昏迷的实验体突然醒过来了，还挟持了人质计划逃跑！”

    ……

    实验大楼的地下一层，某个分不清是医疗室还是实验室的大型房间内，一群荷枪实弹的反抗军士兵正严阵以待，黑压压的枪口齐齐对准了房间靠内墙处那位突然复苏的实验体。

    萧峰肌rou虬结的左臂如同铁箍，将挟持着的人质喉咙死死扣住，目光森然地环视身前那群持枪士兵，他厉声道：“后退，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随着左手使力，人质发出“呵呵”的破碎挣扎声，持枪士兵们面面相觑，最终在卫队长的命令下退出一段距离。

    萧峰压着人质缓步向前，他醒来不过短短几分钟，但在察觉到向来不曾离身的“降龙”机甲收纳盒不翼而飞之后，他便立即确定，自己落到了人类叛军之手。

    既然落到了敌人手里，当务之急自然是想办法逃出去。打定主意，他随手扣住了一个大概是前来查看他情况的研究员，本来只是想先问问情况，哪知房间内似乎一直有人监控，话都还没问上几句，一群士兵便破门而入。

    现在看来，只能利用手上这个人质想办法突围了。萧峰初步判断了一下局势，正准备强行突围，那些士兵中突然产生了一阵sao动。

    “好机会！”萧峰脑中刚升起趁机出手的念头，一道熟悉无比的嗓音从门外传来，让他瞬间头脑空白。

    “萧兄真是好兴致，一醒来就演了这么场好戏。”士兵们向两旁退开，慕容复步履轻缓地走进来，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白大褂，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样子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么重的伤都没能要了萧兄的命，真是令人敬佩的生命力啊。”

    他嘴里说着敬佩，眼神却是冷漠而讽刺的，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萧峰心里。萧峰脸上肌rou微微扭动，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慕容复，是你！”

    “当然是我，”慕容复似乎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萧峰，你是我的俘虏。”

    萧峰大手不自觉收紧，人质再次发出破碎的求饶声，将他从满腔怒火中唤醒。他微微眯眼，冷笑一声：“那可不一定，怎么，你手下人的命不要了？”

    慕容复还在微笑，那笑容像是面具一样牢牢焊在他脸上：“萧兄真的要动手吗？”他的声音很轻，“你那几位特动处的队员们，可还在我们这里做客呢，用一条命换他们的命，想来是很划算的。”

    萧峰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微笑的青年，像是从未认识过对方一样。数秒过后，他反应过来，雄狮咆哮般怒吼：“慕容复，他们是为了救你！”

    “那又如何。”

    “卑鄙无耻，慕容复，你竟是这么个不择手段的小人，我看错你了！”

    “那还真是遗憾，认清楚吧，这才是我的真面目。”嗤笑一声，他继续道：“萧兄，你可要想清楚了，他们的命，现在可在你手里。”

    萧峰闻言闭上眼睛，几秒过后，他缓缓松开双手，失去钳制的人质连喘气都顾不上，立刻连滚带爬地远离这尊煞神。

    眼见旁边士兵扶稳了那位倒霉的人质，慕容复脸上的笑容淡去，正在此时，不顾前方数十支枪械的威胁，萧峰突然疾速前奔，竟然是想趁众人松懈之际直接劫持慕容复。

    一众护卫队士兵自然不可能让他得逞，然而情急之下，枪械已经来不及瞄准萧峰快速移动的身影，而胡乱开枪无疑会连累一旁的慕容复。见此，几位骁勇的卫队成员立刻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和萧峰缠斗在一起。

    慕容复冷漠看着双方打斗，萧峰毕竟沉睡了太久，虚弱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之前趁他昏睡注入的手术麻醉剂药效也没有完全褪去。因此，不过十分钟左右，他便被这几位精锐士兵联手制服。

    眼见萧峰被士兵们牢牢擒住，慕容复走上前，一边走，他一边脱下身上的白大褂，露出里面方便动作的白衬衫。

    缓缓活动手臂，他轻声向那些士兵道：“放开他。”士兵们立刻执行了他的命令。恢复自由的萧峰看了左右一眼，转头望向青年：“慕容复，你又玩什么把戏？”

    “不是想劫持我么？萧峰，给你个机会。”

    萧峰微微皱眉，见慕容复不像开玩笑，而身边人也没有丝毫插手的意思，不由生出几分警惕。只是，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想到这里，他也无心思考对方到底有什么阴谋，如同捕猎前奏般，萧峰眼睛微眯，身体微微前倾，后腿发力，炮弹一般猛地窜出去向慕容复挥拳。

    然而他的拳头很快落到了空处，同一时刻，一阵剧痛从腹部升起，竟然是慕容复不知何时一个膝撞狠狠击中了他的腹部。

    不等萧峰反应过来，慕容复又是一个行云流水的前踹，动作太快了，萧峰根本来不及反应。而慕容复的力道更是让他陌生的重，根本不是他印象中那文雅纤弱的人类科学家模样。

    如此重力的攻击下，萧峰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他很快稳住身形，但是腹部的剧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血气激荡之下，本就勉强压抑的麻醉药效翻倍袭来，他感到身体发软、头脑眩晕。

    “滋味如何，萧兄？”

    萧峰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勉强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软倒在地：“有本事……你等我麻醉药效果消下去。”

    话音刚落，慕容复突然前冲，一把揪住萧峰的衣领，把脸凑到对方眼前，他用挟裹着无穷愤怒的声音，近乎扭曲地吼道：“你们仿生人，不也是仗着幽能武器的优势吗？没了幽能，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将萧峰狠狠推开，慕容复回身穿上白大褂，最顶部的纽扣即将被扣上的时候，再度被士兵控制起来的萧峰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中没有丝毫愉悦，只有蓬勃的怒气和悔恨：

    “慕容复，我真后悔当时收了力，真该直接杀了你！”

    背对着萧峰的方向，慕容复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捏住纽扣的手在轻轻颤抖。

    下一刻，他将纽扣继续扣好，勉强压住喉咙处突然上涌的痒意，转身微笑着轻声细语道：“我也很遗憾，只可惜，你现在没这个机会了。”说完，他脸色倏地一沉，朝周围人冷声厉喝：“带走！”

    萧峰被士兵们控制着押下去，眼见他们彻底离开，慕容复积蓄已久的痒意终于压制不住，一连串剧烈到极点的咳嗽从他口中汹涌奔出，惹得周围人担心地问候：“导师，您的伤？”

    慕容复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而他咳得站立不稳，只能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咳了好一阵，痒意才渐渐平息。慕容复有些脱力地靠在椅子后背上，直直望向头顶那盏炽亮的灯。

    灯光好刺眼，刺眼得他几乎要流泪。他不得不把胳膊搭在脸上，学着那个曾经弯下腰的人，把自己庇护在安全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