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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宿

    9

    在狼狈的翻进来之后,他们推开了修道院已经松脱的大门门板,提着油灯在寂静颓败的院内探索着。

    「不知道为甚么,这里让我感觉很平静。」昆士达走在前头说,但他的双眼还是持续注视着黑暗深处。

    「可能是气味的关係,空气中有种……清新淡雅的精油香气。」亚利恩首先察觉了这气味。

    「这地方有这气味,要嘛就是里面长满了香草,要嘛就是还有人住在这里。」

    「你比较喜欢哪种情况?」亚利恩东张西望的期望发现人踪,但举目四望依然都是寂静与黑暗,昆士达并没有对这句话做回应。

    他们转过一个门廊,来到一个小中庭,里头有个早已没水的喷水池,用一个遮着脸的裸身男子雕像做装饰,雕像的姿势有些诡异的邪气。

    亚利恩仍在小喷水池留连研究,昆士达提灯走到中庭的另一端,发现一个半开放式的厨房,厨檯上有几块发臭的生硬乾rou,上头还有几隻黑色昆虫正在吃着,光源靠近时牠们发出一些振翅嗡嗡声四散逃逸。

    昆士达打开橱柜,发现里面放着几块发霉起司、半条硬麵包、一片木瓜派、半罐盐以及一罐果酱,他尝了一下发现是李子酱,他决定将这些食物拿出来,走回月光下的小中庭。

    「那些是……?」

    「食物,我们可以在这里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了。」

    他们拆了四周的一些木板条,在男子雕像前生了个小营火,昆士达将白天弄来的蜥龙rou先都一一烤熟,配上刚找到的盐,亚利恩很意外蜥龙的rou如此紧实有口感,两人一口气吃了三分之一,躺在中庭草地上打饱嗝。

    「你探索过荒野里的野兽巢xue吗?亚利恩。」

    「呃,我读过,实际上我就是看到听到很多这样的故事,让我想亲身体验看看。」

    「以前战败的时候,我曾经为了躲避敌人对逃兵的追捕,而躲在洞xue里将近一个月。」

    「喔?洞xue里的生活怎么样,舒服吗?」

    「称不上,那里面住着个独眼荒野法师,她养了几头猎犬,兇的很,腥羶味也很重。」

    「那你怎么跟他们打交道,帮她做事换取保护?」

    「我那时伤得很重……我记得她把我五花大绑放在她的祭坛上,点燃五、六根不知道是用那种动物油脂做成的黑色蜡烛,彻夜的作法……」

    「然后?」亚利恩觉得昆士达讲的很出神,使他分外对接下来的事情感到期待。

    「我的伤口不断在渗血,惹来那些猎犬不时的撕咬……有时候,人总是难以想像,自己可以遇到多悲惨绝望的事情……」

    昆士达停住了,像是在思考,亚利恩感觉到这个沉默当中隐含的伤痛和不舒服,等过了一阵子,他决定再开口冲淡这个氛围。

    「总之那都过去了不是?看你现在好手好脚的,就知道后来还是化险为夷了是吧?」

    「……就像是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梦饜,有时候并不是事情有在继续下去,就代表它是好的……」

    昆士达边说边脱下陈旧的皮甲,底下是件沾染陈年血渍的灰旧衬衣,他静静的枕在自己脱下的皮甲上,默默出神。

    亚利恩觉得最好不要再打搅昆士达,他决定拿起油灯在修道院里晃晃。

    他找到了往二楼的木梯,阶梯本身有些腐朽,踏上去时会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声响,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昨晚的乐手山多,他是否还在追踪着我们呢?抑或者他早就去寻找其他的猎物了?

    亚利恩决定暂时挥别这个纠缠的思绪,继续专注在二楼的探索,他发现这修道院应该是地上三层的建筑,从二楼的廊道可以很适切的俯瞰一楼的礼拜堂,他发现礼拜堂里的神像──荒野女神像的头部已经断裂遗失了。

    这不算太希罕的事情,因为石匠们在城镇製造的人像,也经常因为颈部石材的天然空隙而破损。

    正当亚利恩睹物寻思时,油灯突然熄灭了。

    他蹲下检查时,脸庞却感觉到一丝气息的喷吐和光源,朝气息喷吐处一看,一个高大的傢伙也正蹲着,瞪大眼没说话看着他。

    如此突然近距离的接触让亚利恩吓到叫出一声,跟着往后踉蹌了半步,亚利恩赶快站起,那人跟着站起,这才发现他穿着一整套的修女套头服饰。

    10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修道院里?」

    「我……只是路过,以为没人,想进来借宿一晚。」

    眼前人足足高出亚利恩半个头,面容男女难辨,但声音是十分古怪的男声,却穿着修女的服饰。

    「你一个人来吗?」他一脸质疑的看着亚利恩。

    「我……跟朋友一起,他在楼下,你是这里的……?」

    「院长,你朋友在楼下?我们去找他吧。」他的脸上无法解读出任何态度或意图,亚利恩因此感到有些不适,也不好再推辞甚么,这时突然发现院长拿着简单的烛台,也许当初在外头看见的火光就是这个。

    一路上他们没再多说话,两人就着烛光走回小中庭时,昆士达依旧躺在地上看着星空发呆,只转动了眼神去确认了陌生人。

    「昆士达,这是院长。」亚利恩有些不自在的说。

    「嗯,所以这地方还有人。」昆士达坐起身,边打量院长边说。

    「你朋友说你们是来借宿的,基本上,只要不打搅到我们日常的生活作息,我并不会太介意。」

    院长眼神垂垂的看着昆士达说。

    「日常作息……好的。」亚利恩看了看周遭荒废的样子,不以为然的说。

    「我请老肯特带你们去睡床上吧。」修道院长瞄了瞄已剩馀烬的营火堆,往旁边黑暗处看了一下,有个猥琐的身影从黑暗中驼背走出。

    月光下,依稀可见到他是个光头侧边有刺青的黑影精灵,穿着骯脏的灰色麻布衣,亚利恩认出那图腾跟几天前遇见的流浪汉一样,是古代盲蛇神的魔法符号。

    「请跟我来,两位。」老精灵声音沙哑,笑声也有些尖锐刺耳,搭配他看起来十分瘦弱的驼背身形,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但昆士达却不怎么介意,他起身拍拍他陈旧皮甲上的脏污,收拾了吃剩的东西。

    他似乎从没真的介意过甚么,亚利恩心想,长期生活在战祸、危险与痛苦中,使这个男人不再对任何事情起大反应。

    他们在老肯特的带领下,上到第三层阁楼,老精灵掏出一串陈旧的黄铜钥匙打开了木门,里头的精油气味比在一、二楼偶尔闻到的更浓郁许多。

    院长稍早将烛台交给老肯特之后就离开了,就着烛光亚利恩发现这是个大通舖,两侧倾斜的天花板有几扇木窗半开着,整体的陈设让他觉得像是某种病房。

    「两位好好休息吧,烛台留给你们。」老肯特将烛台放在矮几上,就掩门下楼了。

    昆士达找了张床就躺下,过薄的木板床因此发出声响,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无言的看着天花板。

    亚利恩在他隔壁床坐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稀疏捲发和鬍鬚,这段日子让他觉得能在室内休息真是太美好舒适的一件事。

    当他还在感受全身释放出来的痠痛时,阁楼另一头的床上传来一些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他又吓了一跳,转头看看昆士达依旧不为所动的发着呆,他决定自己走近一点看看这同房室友是何方神圣。

    在烛光的照映下,他发现咳嗽声来自一个有着一把大灰鬍的老人,他赤裸着上身,下身盖着一条薄毯子,脸部跟上身的皮肤长了一些脓疮,呼吸中带着浓厚的痰音,双眼半睁半闭的看起来很不舒服。

    亚利恩意识到对方并没有要搭理他甚么,于是也安静的折返自己的床铺,这时房门突然打开,发现院长又毫无脚步声的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瓶酒跟两个木杯,安安静静的坐在他们的床旁。

    「感谢你提供我们这么舒适的房间,我好久没觉得这么舒适了。」

    院长只是笑笑,亚利恩发现他虽然没有鬍鬚,但脸上细看有不少岁月留下的细纹。

    「这是我们酿的黄金苹果酒,喝一点可以让你们放松,得到更好的休息。」院长拿着那瓶酒说,绿玻璃瓶内依稀可看出有东西在里面载浮载沉。

    「多谢好意,我睡前没有喝酒的习惯。」

    「你朋友呢?要不要来一点。」院长看向昆士达,昆士达闻言也转头过来与他相望。

    「好啊,麻烦给我来一杯。」昆士达接过杯子,里头的酒汁金黄澄澈,还有一些小苹果块,他闻了闻、浅尝了一口,接着一饮而尽。

    「这味道好!」昆士达接连又喝了两杯,院长只是笑笑。

    「你很久没能好好睡上一觉了吧,我有些小东西可以帮你。」院长掏出一条怀錶,开始左右摆动它。

    亚利恩看过这种催眠手法,他并不是很确定自己是不是想要现在就睡着,但士兵却躺在床上很专注的看着定速摇摆的怀錶,不一会儿他的眼皮就闔上了。

    亚利恩眼见院长并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他也不打算让自己被催眠,就只是静静的看着天花板,同房老人依旧维持差不多的频率偶尔咳嗽,不知过了多久,院长吹熄了蜡烛,静静的离开。

    在黑暗中,亚利恩从士兵浊重的呼吸声感觉他睡的很熟,但他就是无法完全放松的入睡,他无法判断这院长跟其他人是否可以信赖,就在此时他听到那老人在一阵特别激烈的咳嗽后,突然开口说话。

    「你是哪里人啊?年轻人。」

    亚利恩沉默了片刻才回话。

    「我吗?我之前在春雨丘陵过日子。」

    「春雨丘陵?我以前船上有个船员的mama也是那里人,我听他提过这地方。」这话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从外头简直看不出来这里有住人。」

    「这个……你知道三湾地战争吧?」

    「我知道,两年前的事情。」

    「那时我就躺在这啦,我太老了……战争后,胜利归乡的士兵们,有一部分人并没有能回到……因为他们离去而凋敝的家乡。」说到这里,老人吐了一口老痰。

    「喔?」

    「战时,他们的村庄遭受盗匪侵扰,村内的妇孺跑到附近的修道院避难,但是后来就没有人再看过这些去避难的人了……」

    「他们失踪了?」

    「也许吧……但这些归乡的战士并不知情,直到其中有一人,在返乡途中的深夜里,投宿在修道院里。」

    「然后?他找到他们了吗?」亚利恩觉得这故事开始有趣了起来。

    「他发现了很恐怖的事情……但同时也发现自己已经中毒而无力逃出,之后许多天,修道院中凄厉的嚎叫声不绝于耳,之后附近的村庄荒废到一个人都不剩,也没人再见过那名投宿的战士。」

    「到底是甚么恐怖的事情?这是真的吗?」亚利恩对于这故事感到很困惑,但同时却没再听见老人浊重的呼吸与咳痰声了。

    「你还醒着吗?」其实亚利恩是想确认他是否还在,但毫无回音,他因此在黑暗中转头往老人方向看去,却在木窗透进来的稀微星光中,看到老人从床上敏捷的爬起来,并且用一种诡异的姿态快速的朝他前进。

    在老人十分靠近时,亚利恩发现他不是老人,他是山多?列尔达!

    但这个发现太迟了,在亚利恩还来不及做出防御动作,山多一口就狠狠咬上他的颈部!

    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亚利恩从床上弹起,恶狠狠的推开山多,只见自己的颈部血rou连同被推开的山多一起弹到地上,幻化于无形,只留下衣服在原地,房内又瞬间恢復寂静。

    亚利恩一手去按住颈部伤口,脓血潺潺的流出,他定睛一看,发现那些好像不是山多的衣服,只是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

    他再确认,发现老人跟士兵的呼吸声都十分规律,但背椎的凉意驱使他下床拿出奥迦符文短匕收在腰间,亚利恩先走近两人床边,确认发现士兵与老人真的都在睡梦中,他决定悄悄的摸黑走出阁楼,一探此地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