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自杀的我却戴上了猫的面具（04）

    2021年8月9日

    004眼窠

    「你们昨天看到了吗？菲和林……」

    「嘘，小声点，她耳朵可灵了……」

    「林应该不会做那种事吧……」

    「谁知道呢。」

    虽然讨论的同学们尽可能地压低了嗓门，菲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灵敏的听力

    算是上天给她的视力做出的补偿。事实上昨天物理课结束之后，两人回到了自己

    的座位上，什么也没有发生，班里的女生却开始八卦起来。

    「可能是物以类聚吧。」

    「哈哈，有道理。」

    菲抿了抿嘴，趴在桌上，不再听她们的流言蜚语。

    「咳咳，安静！」

    语文老师是一位留着长发、戴着细框眼镜的优雅女士，尽管看上去很严厉，

    她对同学们的态度一直很温柔。

    「我们翻到39页，昨天还没讲完的地方。」

    最近语文课在用的课本是外国选读，昨天刚讲到马尔克斯《礼拜二午睡

    时刻》，讲到母亲和女儿坐火车来到沉闷的小镇，正要去找神父。

    「就是上礼拜在这儿被人打死的那个小偷，女人不动声色地说，我是

    他母亲。注意这里的不动声色，大家有没有觉得这里的描写很有特色呢？

    明明是在描述自己死去的孩子，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的情绪……」

    才刚过两点，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天气预报并没有提到今天会下雨，但是

    在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夏天，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出现阵雨。

    「等一会儿走吧，他说。说话的时候，他没有看那个女人。注意这里的

    细节描写，整篇文章在处理情绪的时候都有这种手法，通过克制情绪来表现情绪，

    这是一种……你们在讨论什么？」

    在炎热的夏日，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会让人心情愉悦，虽然大家会发出

    「会不会要下雨了」「没带伞怎么办」的疑问，但是这种讨论总是基于对凉爽天

    气的期待，因此兴奋的交头接耳在所难免。

    「安静！怎么下点儿雨你们注意力就分散了？我现在讲的是重点！你们……

    啊——！」

    积蓄了大量电荷的乌云终于爆发了，以一道强有力的电弧击穿空气，发出了

    响亮雄壮的轰鸣。

    轰隆隆——

    刚刚还振振有词的语文老师发出了一声惊叫，对雷声没有防备，注意力全放

    在情感克制和环境描写上的她露出了窘态，引起了同学们更大的笑声。

    轰隆隆隆隆——

    巨大的雷声伴随着耀眼的白光袭来，这道闪电就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上空，就

    连班里的哄闹也因此戛然而止，陷入一片沉寂。就在这有些尴尬的时刻，菲下意

    识地向右边看了一眼，发现林也正在看着她的方向，两人的视线恰巧碰在了一起。

    菲愣了一下，急忙回过头来，直了直身子，在视野里搜寻着可以分散注意力

    的目标，最后盯住了隔壁行政楼里避雨的麻雀。这声巨响就像给装满水的气球戳

    了个洞，雨势顿时变大，一阵阵的雨点噼哩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将透过窗户的视

    野变得模糊，菲只得再把视线移回教室，移到教室前方大屏幕里的幻灯片上。

    他该不会还在看着我吧？

    要再看一眼吗？

    为了防止自己无意识地向右瞥，菲用右手撑住半边脸颊，挡住一部分视线。

    「差不多该回来了啊！刚才这个就属于典型的环境描写哈！」

    机智的语文老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课堂的氛围又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你没有带伞吗？」

    放学后，菲站在教学楼一楼的走廊，现在的雨势相比下午要小了很多，但是

    一层细密的雨帘还是挡在她的面前。

    「是的，出门前还特地看了天气预报，似乎预报也不太准。」

    「确实，夏天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一样。」

    「你脸上的伤怎么感觉更严重了？」

    「那是我爸……呃，是我趴着睡觉的缘故。」

    「唔，那你怎么回去啊？」

    「我吗？走回去咯，我带了伞。」

    「这样啊。」

    不对，这样下去不行啊！我应该主动问他要不要一起走回去的！要是他家里

    人来接他回去的话，就没有机会了！

    「咳咳，那个，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回去的……」

    「嗯？不用了，我们两个的家又不一定顺路，还是等雨小一点吧，看起来雨

    很快就要停了……」

    「不行！」

    「啊？为什么不行？」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很冷，林同学穿得这么少，会感冒的！」

    「哈哈，应该不会吧，我身体素质还可以。」

    糟了，之前居然没考虑到「家庭住址顺路」这个条件，如果不顺路

    的话，强

    行一起走也太奇怪了！

    「那，那你住在哪里啊？」

    「我家在达通路那边，达通路和市心南路交叉的路口。」

    「达通路……那是不是离河畔公园很近啊？」

    「确实很近，其实就在公园对面的小区里。」

    「我们去河畔公园吧！」

    「诶？这种天气去公园吗？而且这么晚了……」

    「不是，我家其实离公园也不远，我们可以先走到公园附近再说！至少不用

    在这里干站着。」

    其实一点也不近，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菲同学的家也在公园附近吗？之前都没有遇到过哎。」

    「啊，因为我比较宅！」

    「好吧。那就这样定了，我们走吧。」

    「走到公园附近的话，顺便在里面逛逛也不是不可以……」

    菲小声念叨。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啊！没什么！」

    「唔……话说，菲同学晚上有空吗？」

    「有的！」

    听到这句话的菲想都没想，答案就脱口而出，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表

    现得太着急了。

    「那既然都到公园旁边了，要不去公园里走走吧？」

    「……！」

    「你怎么停住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不好意思！我……咳咳……有点呛到了。」

    「可是现在也没在吃东西啊。」

    「是口水，口水呛到了。」

    「噗。」

    「是真的啦！」

    「嗯，我知道。现在确实有点晚了，还是直接回家吧。」

    「不不不！我回家之后什么事都没有，不如在外面散散步！」

    「这样吗，那正好。我其实……」

    林转过头来。由于菲特意挑了一把尺寸偏小的雨伞，两个人在伞下挨得很近，

    他眼睛被路边招牌的霓虹灯染得五颜六色，脸庞在一旁飞驰而过的汽车车灯照射

    下忽明忽暗，看不清轮廓。

    「我其实有一些话想对菲同学说。」

    夜空被乌云笼罩着，看不到月亮，除了远处楼房星星点点的暖色外，公园里

    的光源就只有石子路旁的路灯了，不过由于暴雨而上涨的河水还是显得波光粼粼。

    这条河不宽，在一年中最干燥的时候甚至会露出一部分河床，而在潮湿的雨季，

    又会迅速地被山上汇聚的雨水灌满，河面临近堤坝。一旦到了那种时候，市政局

    就会在公园临河的栏杆边假设警戒线，警告市民不要在周围逗留，为可能的洪涝

    灾害做准备。

    菲和林在小路上走着，一侧的树木挡住了城市的喧闹，因为在下雨，安静的

    公园里没有其他人。似乎是不愿打破这样美妙的宁静，两人都沉默地走着，雨水

    啪嗒啪嗒地打在伞上，顺着伞骨滴下来。

    「你刚才……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嗯……」

    不知为什么，往日里开朗的林现在却显得有些犹豫。菲将手伸进书包靠外的

    夹层，为了不错过任何一个表露心意的机会，之前在学校里的时候把那封信从课

    本里拿了出来，放到了顺手能拿到的地方。现在看来，这个机会似乎没有那么渺

    茫。

    「如果还不能说的话，可以先……」

    「菲同学。」

    林打断了她的话，虽然菲对于这个称呼有些失望，但她的心跳依然开始加速。

    「嗯？」

    「对不起……」

    「啊？怎，怎么突然就对不起了？我做什么了吗？」

    「不，我觉得我们可能有一些误会……」

    「什么误会？你，你说清楚啊！」

    菲情不自禁地提高了音量，林的神情和话语让她有些慌张，她不想错过这个

    绝好的机会。

    「这样说可能有些不礼貌，不过之前对菲同学的帮助，其实是因为我觉得我

    们两个在某些方面有点像。」

    「有点像？你是说……眼睛吗？」

    「不是眼睛，对你来说是眼睛，对我来说是其他东西，总之我们跟大多数正

    常人不太一样。」

    「等等，之前班里的同学不待见你，也是这个原因吗？」

    「是的。」

    「所以你跟正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我其实……喜欢的是男生。」

    「什么！？你，你是……」

    「我其实只是想……」

    「不，你闭嘴！别说了！我，我给你看个东西！」

    菲在书包里胡乱地翻找昨天夜里写的那封信，用力将信从夹层里抽出来，却

    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地上的积水迅速渗入，信封也从淡橘色变成了深棕色。

    「啊！怎么……」

    「菲同学，你冷静一下……」

    她赶紧蹲

    下来捡起信封，小心翼翼地打开已经湿透了的封口，取出里面的信

    纸，然而水渗透得太快，信纸也已经被完全浸没，粘在了一起，上面的字也变得

    模糊不清。

    「不行，绝对不行！我必须……你等着，我想办法把它……」

    「冷静一下可以吗！」

    「我……」

    菲抬起头，看着距离自己只有不到半米的林，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所有人都……」

    她扑在林的胸前，把头埋进他的肩膀，任由泪水打湿校服衬衫的袖子，她意

    识到班里的男生在日常生活中从来不会跟他一起吃饭或者一起上厕所，还天真地

    以为他也有类似的经历，两人会有一些共同语言，然而这一切只是她太单纯了而

    已。

    「好不容易能有一个这样的人……」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我不管！我就是喜……」

    「啊啊啊啊！救命啊！有人吗！？」

    不远处，公园的角落，传来了一名女子的求救声。

    「谁？谁在喊救命？」

    林像是突然惊醒一样，警觉地回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观察。

    「这么晚了，公园里还有别人？」

    「菲同学，我得过去看看！」

    「你……」

    林的眼神明亮而坚决，菲发现那双眼睛不是在看自己，而是聚焦在自己身后

    的某个地方——他注视着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某个遥远的、虚无缥缈

    的东西。

    或许他只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而已。现在，他要去帮助另一个人了。

    「嗯……去吧。」

    林二话不说，连伞都不撑就冲进了雨中。

    「哎，你！别淋雨啊！」

    在小路的尽头，一位女子正坐在地上，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她的伞被扔到

    了一边。站在她面前的，是两个身着黑色紧身衣，戴着面罩的人。

    「小jiejie，别害怕呀，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对啊对啊，我们可是很爱护女生的呢~」

    「你们两个，想干什么？」

    黑衣人一步步地靠近女生，却被赶到现场的林制止了，菲也气喘吁吁地跟了

    过来。

    「哦？哪里来的小鬼？」

    两人转过身来，对着林上下打量一番，接着挑衅地晃了晃手中的小刀。

    「怎么，超级英雄电影看多了吗？」

    「想英雄救美？」

    「林，当心！他们手上有刀！」

    林的身体还算强壮，可是面对两个手持利器的成年男子，谁都不敢说有十足

    的胜算。他摆出架势应战，双手却在雨中不停地颤抖，不知是因为低温还是紧张。

    「喂，我说，老大让我们在外面弄点乱子，是不是说不要出人命啊？」

    「好像是有这么说过，那咋办？」

    「唉，不管了，真动起手来，哪注意得了那么多！」

    「好，看招！」

    正在讨论策略的其中一人突然挥着刀朝林冲过来，精神高度集中的林往侧面

    一闪，躲过了致命的刺击。

    「不错嘛小伙子，反应还挺快！」

    借着这次攻击，两个黑衣人移动到了林的两边，林陷入了相当不利的局面。

    他只能专注于一人的动作，如果两个人同时发动攻击的话……

    刚想提醒他的菲忍住没有喊出声，她知道林对自己的状况是最清楚的，而任

    何外界的声音都会分散他的注意力，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或者……

    「菲，你干什么？」

    「虽然很讨厌你，但是，这种时候……」

    菲收起伞，站到了林的身后。

    「别想就这样扛下所有！」

    菲用力地喊着，带着对林的不满与愤懑。

    「呦呵，你们两个，真有意思啊。」

    「可惜，本来只想点到为止的……」

    突然，一道耀眼的白光从侧面射出，穿过草坪上的树木，照在林和菲的身上。

    「都不许动！」

    「哇，什么情况！？」

    「警，警察？」

    「咳咳，我说，要是被警察抓进去就不好了，要不……」

    「被抓到的话，安提斯的计划可能就……」

    「三，二，一！」

    「开溜！」

    趁警察还没来得及跑过来，黑衣人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可恶，这两个人……报告，这里是河畔公园，发现两名不法分子在公园中

    逃窜，现下落不明，请求支援！」

    警察放下对讲机，关掉手电筒，扶起了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女生，又看了看

    惊魂未定的林和菲。

    「你们几个，以后这么晚就不要在公园里闲逛了，最近有很多类似案件。」

    「唔，

    好……」

    「要不是我正好在附近巡逻，你们可就麻烦了。跟我回所里做个笔录吧。」

    「刚才那个人好像提到了……安提斯？」

    「嗯？他们两个也是安提斯的成员吗？那你们就更得和我聊聊了。」

    林点了点头，转过身，露出了带有歉意的表情。

    「之前的事没有早跟你说，我很对不起……」

    「别说了，先去做笔录吧。」

    「……好。」

    「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

    只有未被打开信封静静地躺在原地，在下落雨滴的冲击下逐渐溶化、解体，

    随着水流消失在下水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