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
“看什么呢？” 此话一出，俞音手下动作飞快，伸手想要拿课本盖住课外书。 “给我也看看吧。” 已经晚了。 政治老师眯着眼睛，一手摁在课外书上，强硬地拽了一下，抢了过来。 他翻了两下，脸越翻越黑。 “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俞音眼睁睁地看他把书揣走，往讲台上一扔，貌似平静地继续上课去了。 脸色难看，声音冰冷冷的，像雷暴雨前一阵夏天午后。 班里大气不敢吭一声。 这节是晚自习的第一节课，政治老师为了赶进度征用了。 下课铃一响，他揣着那本书转身就走。 班里腾地就炸起锅，叽叽喳喳。 林鹏川转过身，趴在椅子背上，整个人坐得慵懒又舒适，他抬起眼睛看俞音：“上课看小说？不愧是学霸，真行。” 俞音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收拾东西准备去挨批。 “又是不写作业，又是上课光明正大看小说，你是不是有点朝我的方向发展了。” 林鹏川不在意，继续漫不经心地笑。 平时他个子高高，并排走路容易看不清他的表情。 现在他就这么抱着椅子坐着，才看清他脸庞还是少年模样，清瘦，白皙，眼睛亮堂堂的。 神采飞扬的小狗狗模样。 俞音被这晶亮的眼神刺了一下。 她有气却没理，也无处可撒，见林鹏川这模样，莫名牙痒痒，伸脚就去踢他椅子，谁成想反倒狠狠踢到了脚趾，疼得龇牙咧嘴。 这委屈一下就大了，她哼哼唧唧地骂了一句什么，林鹏川没听清。 “眼泪别擦，等下一到郑老头面前就哭。”他看见女孩眼里泛起泪花，挑起眉开玩笑。 俞音绷不住笑了，匆匆赶去政治老师的办公室里。 林鹏川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自己琢磨，“她刚刚骂了我一句什么来着？” 他转脸看向饶子洋。 饶子洋不客气地骂他：“你有病？” 林鹏川微微摇摇头，撑着下巴继续回忆，“好像不是这个。” ……行吧。 饶子洋翻了个白眼。 短短半个多月内，俞音是第三次被拎到教师办公室了。 语文组坐在靠门口的位置，班主任刘育文先是看见气压低沉、面无表情的政治老师匆匆走回办公室，他还跟同事调侃了一句，不知道哪个不争气的学生又惹老郑头生气了。 一转眼，就瞥见俞音灰溜溜地走进来，走到老郑头跟前。 他看见老郑头突然暴发，先是愣了愣，接着连忙冲了过去。 “俞音！你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老郑头嗓门贼大，还有些大舌头，分不清n和l。 俞音甚至没反应过来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郑老师郑老师，您消消气，俞音怎么回事儿啊？”她最近成绩大幅回升，还回升得很亮眼，刘育文自觉自己的关怀教育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赶紧过来打圆场，慈眉善目地冲着俞音安抚地点了点头。 老郑头冷冷一哼，把那本重生之我是世界名媛的小说重重在桌子上一摔，大着舌头粗声道：“全年级前十名，就你一个人政治连七十分都没上。” “晚自习上课是我想上吗？你们整个班的政治平均分永远在同类班垫底，我不是为了你们着急吗？” “你看看，上课就看这些，你能学好吗？！” 他连珠炮地轰了几句，鼻孔对着俞音，气不打一处来。刘育文接过那本书一看，脸也黑了。 “这是什么？！” “我对你太失望了！” …… 连珠炮似的教育袭来，你方唱罢我登场，刘育文和老郑头两个人稳定发挥，从尊师重道讲到远大理想，从垃圾小说对青少年的荼毒讲到上一个借了这本小说的学生现在还在打螺丝。 一唱一和，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两个人的立场和论点反复横跳，中心思想就是—— 你堕落了。 俞音内心毫无波动。 也许是少年时代刻在骨子里的对老师的敬畏已经褪去，她不再把权威的话当金口玉言字字戳心。 也许是她深感这次经历来得太过容易了，她没有什么真实感，总觉得也许某个时刻走过某个拐角，梦就醒了。 也许是她已经经历过了一次了。即使是她自己的人生，用全然不同的视角来看，曾经的焦虑和天大的问题最终都那么解决了，她不再为结果焦虑，这个过程也能从容许多。 总之，俞音点头如捣蒜，积极配合被教育，甚至还有心情偷偷打量着办公室里其他被教育的学生们。 这个肯定是因为染的这头绿毛。 这个听起来也是不尊敬师长。 旁边这个，铁定也是看小说了。 她余光瞄了半天，突然觉得旁边这人眼熟。 等老师终于骂完了，她转头看了看，旁边那个女生挨骂也告一段落，在她后面走出了教师办公室。 看见俞音瞅她，她还颇为不耐烦地还以一个白眼。 俞音眼神收的不及时，还在她身上徘徊了一瞬，那女生就毫不客气地直接开口了，“看什么看，好看吗？！ ” 她默默地收回眼神，低头看路。 这就是她大学时候认识的最好的朋友了。 她们谈天说地，交换彼此最珍贵的心事，对各自的经历如数家珍，确信对方能够是陪伴一生的朋友。 当时在大学里相识的时候，两个人得知曾经上过同一个中学，还觉得是天大的缘分。 俞音曾经还感叹过，如果能早点认识就好了。 但现在来看…… 她看着远去的暴躁绿头发，憋着笑心想，早点认识的话，曾经的俞音估计永远不会和这只绿毛鸡成为朋友。 以前老师总说，什么阶段做什么事。 人生也是一样的。认识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总是有契机的。 二十五岁的俞音重新回到十五岁又能怎么样呢，她和周围的人已经不再是同行的关系了。 她走到教室，默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不但逆旅，也把自己当成过客。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