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一）

    ＃初恋

    把空调的温度调高，秦归打了个哈欠。挂着朱红色平安符的后视镜里，映出一双在男性脸上少见的大眼睛。

    真皮的座椅包裹性很好，秦归放松腰背，向下滑了几厘米，整个人陷进去，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百无聊赖地看向挡风窗外青灰色的大雨。

    在今天下午四点之前，天空还蓝得像块巨大的、光洁的、平滑的瓷砖，安详地照看着这座城市，但四点一过，它的脸色突然就阴了下来，大片大片的乌云涨潮一样，从天边推荡过来，覆上了义安市民的头顶。

    随后，暴雨如注。

    这是场完全在天气预报意料之外的雨，来势汹汹，而且很不讲章法：既不由一两滴落在人脸上、发间和手背上的雨珠开始，也不是从小到大，从细雨丝丝到大雨倾盆，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它无视了所有应有的过程、规矩，一出现，就是场蛮不讲理的风暴。

    这时，两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从地铁口钻出来，其中一个，手臂里夹着颗篮球，正眉飞色舞的不知道与同伴在说些什么，脸上啪！地一下，就被糊了满脸雨水，身上运动服顷刻间湿了大半。

    秦归眼见他们手忙脚乱跑回地铁口深处，仗着对方听不见，缺德地大笑了几声。

    “嗡——”

    放在运动裤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秦归拿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人后，坐直腰，握拳抵在唇上，清了清嗓子，确保自己开口说话时，腔调不会因为刚才的大笑而听起来太轻浮，才按下接听键：

    “喂，京墨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和蔼的女声：

    “小归，你到了吗？”

    “到了。不过工作室门口不太好停车，我就停在了后面一点的地铁口附近。星星已经下课了吗？我现在就开过去。”秦归把手机放到车载支架上，转动钥匙打火。

    “不用，你就停在那里吧。我让王老师把星星送过来。然后你帮我送送王老师。下雨天骑电动车总不太方便。”

    秦归单手握着方向盘下部，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有些窘迫地挠了挠颈侧：“好。姐。那我就在这里等了。”

    挂断电话，将车重新熄火，秦归解开安全带，探过大半个身子，从副驾前的储物箱里翻出瓶男士香水。他拧开盖子，试探性地轻嗅两下，觉得还挺好闻的，就半跪在驾驶位上，拿着超厚玻璃瓶对着前、后座各按了三下。

    秦归不懂香。他哥才懂。

    这瓶木香厚重的香水，是大哥前几天出差，秦归开车送他去机场时，他落在车上后被秦归顺手收进储物箱里的。

    当时，秦归是想着回头叫大哥的助理或司机来取一下就好的，但回国后的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走亲访友，大事小事不断，竟然就把这事忘了。现在突然发生了异性要搭车的情况，他才猛地记起，把香水翻出来，打算不管味道如何好歹先喷一点，权当空气清新剂用了。

    把香水丢回储物箱，秦归又在四座轿车不算特别宽敞的车厢里手脚并用，把将近一米九的个头摆出各种别扭姿势，艰难地将后排座垫给铺平摆齐了。

    做完这一切，秦归坐回驾驶位，还没喘几口气，左侧的车窗玻璃就被清晰地叩响了。

    秦归转头，就见自己还在上幼儿园的小侄女穿着件明黄色的恐龙雨衣站在车窗前，一个长发女人站在小侄女身边，牵着她的左手。

    爬满雨痕的玻璃模糊了女人的五官，秦归看不大清她的样貌，只知道是个年轻女人，穿着简单的黑色无袖上衣和牛仔长裤，顺滑的长发用白底黑点的丝巾随意地束在脑后，很瘦，哪怕把目光投向她正举着雨伞的左臂，也看不出有丁点肌rou的起伏。

    秦归解开门锁，同时伸手拿过放在副驾位上的雨伞，开门下车。

    女人牵着小侄女往后退了几步，发出声疑惑的单音，像是被他特意下车的举动吓到了。

    “下午好，小叔叔。”小侄女留着厚薄适中的齐刘海，乌溜溜的圆眼睛仰视着这个高大的叔叔，平静地打了声招呼。

    “下午好，星星！这么久没见有没有想我？晚上我们去mama那里吃饭哦!”和小侄女略显冷淡的态度不同，秦归表现得十分热情，语调轻快地说着，替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女人松开小侄女的手，小侄女回头说了声王老师再见，才不紧不慢地爬上后排。

    雨衣偏长，上车的时候稍不留神就会踩到绊倒，磕青膝盖，秦归帮小侄女提起雨衣下摆，确认她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儿童座椅上,并系好了安全带后，转过头，按照吩咐的那样提出送女人回家的建议：

    “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王——”

    王老师家在什么方向？如果不嫌弃的话我送你回家吧？

    秦归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但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余下没出口的话好像棉花糖一样地融化在他嘴里，不自觉瞪圆了些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黑亮的瞳仁里什么情绪、什么想法都没有，干净得近乎到了一种纯粹的境界。

    无数根雨丝琴弦般颤动不已，那个年轻的女人撑着柄纯黑色的伞站在秦归面前，漂亮的桃花眼被灰蒙雨雾洇出点点凉意，安静地、微笑地，接受了他毫不遮掩的，恨不得要在人身上烧出个洞来的视线。

    “王季青。”桃花眼弯了起来，月牙一般，女人像是完全不介意秦归的冒犯一样，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你好，我是星星的钢琴老师。”

    小侄女的名字仿佛是一盆凉水兜头而下，让秦归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失礼的事情，还是在孩子面前后，秦归的耳根一下子全红了，不自觉低下头，摸了摸鼻尖，视线自下而上的挪过去：“……王老师好。我是星星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