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沈醉穿着一身军装从刚熄火的车上下来，夜色下军绿色的衣服上反着不正常的光泽，两辆军卡在他身后停稳，上面或抬或押的陆续下来几批人。沈醉向前走了两步，别墅门前暖白的路灯照在他身上，这才看清他脸上还溅着几滴还未完全干涸的血液，而先前军装上诡异的反光竟然是大片血迹，不过看沈醉的脸色，显然这血不是他的。 “押去地下室，动静小点，吵醒那个祖宗我可保不住你们。”所有被捆着的人都是黑布蒙眼蒙嘴，已经没法自己走的，抬着也得脸上盖黑布。这栋房子以前地处租界，是当时洋鬼子修建的一座小堡垒，地上三层地下三层，要不是建造的安全戴笠也不会选择这落脚。地下一层是书房连着一间秘密的卧室，也就是林楠笙一开始找去的地方，地下二层是囤放物资的，当时找到这里时仓库了还留着不少好东西，是原主人匆忙离开来不及带走的。这地下第三层就是私狱，欧洲这些贵族们比国民党还腐败，虽然人是到了资本主义时代，脑子却还留着不少奴隶社会的糟粕，几乎每家都会有这种小监狱用来动私刑。 沈醉这边刚把人都关好，戴笠便进来了，他眼神锋利毫无半夜未眠的困顿。沈醉看着他，一瞬间的惊讶后又迅速恢复如常，今夜的行动本就是戴笠策划的，来上海时就让替身一起启程，两个人两条线，互不交叉。替身用戴笠的身份但是行事非常严谨并未故意透漏行踪，而戴笠用的假身份更加隐秘，替身下榻在另一处别墅里，在今天上午之前都相安无事，直到今天下午沈醉去军统带来林楠笙。 沈醉准备了两组人，自己带着林楠笙，另一组全是替身，两队行驶到廊桥下互换身份，替身开着沈醉的车去已经设好陷阱的替身别墅，而沈醉则换了车带着林楠笙秘密前往戴笠真正的住处。果不其然，到了深夜那边就开始热闹了，不过沈醉有备而来，不管是进去暗杀的还是留在外面放哨观望的全都落网。然而戴笠虽然策划了这一切，但是他给沈醉的感觉一直是不太上心的，就比如戴笠一直是一个非常谨慎而且多疑的人，但他的谨慎不是出于怕死，他谨慎滴水不漏但是却不惶恐，这一次也一样。可是就现在戴笠竟然亲自过来了，而且还是林楠笙在他床上的时候，沈醉这么不形于色的人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奇。 “义父，人都在里面，要先审哪一批。”沈醉说道。 “问问他们，事成之后，或者说事情失败后，他们的撤退路线。”刺杀戴笠这事，不管是事成还是失败，幕后人都不会留活口，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派一个信得过的阵营内的人去负责扫尾，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线索。 沈醉怕底下的人问不清楚，亲自去一个个的问，戴笠坐在一旁似乎有些出神。孩子一直不是戴笠在意的，但是想到最初那个不愿意让自己内射，被陈立夫强制受孕后整个人都如一株枯萎的玫瑰一般的林楠笙，他方才在自己耳边说的话无异于在挽留他，到底挽留什么可能林楠笙自己也没想好，但他希望他们之间的孩子能让戴笠改变些什么。只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能改变什么呢，戴笠不觉得自己这一生还有什么可值得改变的。 林楠笙不是个异想天开的人，但是他这样笨拙的做着不切实际的努力，让戴笠不忍心看他失望。 “……父！义父？”沈醉的声音打断了戴笠的心思，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想一件事想到忘记现实的处境，戴笠心中纳罕面上却从容，“审出来了？派人去抓吧，要务必保证不走漏风声，如果抓捕有困难，宁可直接枪决也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 “是。” “抓到人后去楼上找我。”戴笠说完，起身离去。 林楠笙翻了个身，那个温暖的怀抱又回来了，下半夜戴笠离开他知道，只是身体确实又困又累，而且戴笠出来肯定不是为了专门来找他的，身上必然带着任务，林楠笙想知道但也不急于一时，所以醒了后翻个身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但是显然戴笠走的时间并不长，林楠笙眼睛眯开一条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几乎没变，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这么短的时间能干什么，光裸的身体打个滚滚进男人怀里。 等林楠笙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戴笠正好端着早餐盘子推门进来，但是看戴笠的样子应该已经起身很久了。“这么忙，大半夜没睡？”林楠笙往床里面挪挪，给戴笠留个坐的位置。 “总要搞清楚，都是谁想暗杀我。”戴笠把餐盘放在已经支起来的床桌上，看着林楠笙迅速消灭盘子里的食物，早餐花样不少分量也足，但林楠笙还是风卷残云一般的迅速消灭着。 “这还用你亲自去？残留的日特，共党，还有党内的人，你不会以为你人缘好到找不出个仇人吧。这种活手底下的人还干不了？沈醉老年痴呆了？”林楠笙嘴里嚼着一块蹄筋，炖的很烂又入味。 被林楠笙挖苦一顿戴笠也无动于衷，更别说替无辜被牵连的沈醉讨个公道，他微微点头颇为赞同的回道：“就是太多了，所以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会是哪个。” 林楠笙啃着rou包翻了个白眼，“所以，是哪边？” 戴笠沉默了一瞬，他拿出一支香烟，没有点燃只是在手指间夹着，说道：“还能有谁，就你说的那些都有。” 林楠笙本来正喝着粥，是他最喜欢的滑蛋牛rou粥，熬的很香糯，不过这会看着戴笠神情不太对，林楠笙端着粥碗的手一顿，随即心中升起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念头。他不知道如果真的如他所想这般他是该高兴还是该替戴笠难过，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真如他猜测那样，或许这是让戴笠这个情报战线上最可怕的对手脱离蒋家王朝的绝好机会。林楠笙念头一闪试探的问道：“是校长的人？” 戴笠手指间夹着那只香烟始终没有点燃，听到林楠笙的疑问后才慢悠悠的起身拿着那支烟走向阳台，林楠笙饭也顾不得吃了，自从脑中腾起那个念头后，他突然发现他们或许不会走投无路，他心中已经迅速成型了一个大胆又一劳永逸的计划。林楠笙披上睡衣，拿起桌上的火柴三两步也来到露台，他打开火柴盒从里面捻出一根火柴，正准备划着便被戴笠握住手制止了，“你刚才的话要是换个人问我，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林楠笙没有听戴笠的，他轻轻挣开戴笠的手，将火柴轻轻一划点燃那根香烟。戴笠这么说就已经印证了林楠笙刚才的猜想，果然是蒋介石，抗战刚刚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鸟尽弓藏了？林楠笙此前从未敢往这方面想，因为戴笠真的算是为蒋家王朝立下过汗马功劳地第一功臣，不是为国民党也不是国民政府而是蒋家王朝，起初戴笠就是为蒋介石这个人而服务，是戴笠日渐强大的情报能力，才让蒋介石在群狼环绕的国民党里站稳脚跟。 戴笠为蒋介石做了那么多事，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干了，而且戴笠还是个无党派人士，他不为任何党派以及政权服务，这种属性应该是蒋介石求之不得的。或许在一开始他四面楚歌之际确实是这么想的，他重用戴笠，依赖戴笠，给戴笠放最大的权限。但是随着他的政权日渐稳固，外敌也打跑了，他也老了，蒋介石心里想的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在如今蒋介石的眼中，功高震主的戴笠已经如所有被君王忌惮的功臣一样，需除之而后快。 但还是那句话，这个结局或许是注定的，但时间太早了，早到林楠笙思虑再周全都想不到蒋介石会在这个时候要戴笠的命。“那你是怎么想的？你相信那真是校长的人吗？” “你这是想刺探我的军情？” “那我有没有本事从戴老板口中挖点有用的消息出来？” 戴笠夹在指间的香烟虽然点燃了，但已燃近半他却还没抽一口，只见戴笠一手抱起林楠笙的腰身，一个转圈把林楠笙丢出阳台，在关上阳台门前他边吸烟边冷声说道：“你还嫩了点，去把早饭吃完。” 林楠笙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他转身下楼摸索进地下室的入口，结果刚到一楼就被沈醉给拦住了，“不用找了，人早就被义父处理干净了，哪还能等着你来捡现成的。” “我——你——”林楠笙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气的他直翻白眼。是啊，戴笠是什么人啊，军统的情报头子，他若想隐瞒一件事又怎么可能被人抓到把柄。 林楠笙在戴笠这赖了五天，直到戴笠不得不离开，他才返回上海站。带走林楠笙的第二天一大早，沈醉就派人把戴笠签的手续文件带来了，全是亲笔签字，这些年除了军统重大的事件是戴老板亲自签字外，其他需要签字的文件都是盖章，多少年没在普通文件上看到戴笠的签字了。王世安手捧着这叠文件良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现在清楚的确定了三件事：一戴老板真的很照顾林楠笙，他们关系非常熟稔；二林楠笙来上海后还和南京有联系；三总部很关注上海站的事情，几乎事发后没几天就来要人了。这三件事不管哪一件对王世安来说都很严重，他终于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抗战期间那个纪律松散的时候了，天高但是皇帝不远，自己时刻都在总部的监视中。 这几年没人管王世安，陈默群被他搞成了汉jian，虽然后来又联系上但是他们的身份立场发生了转变，而顾慎言虽然没死但也关在监狱里不知何时能活着出来，最难缠的林楠笙听说命悬一线，救活后就只能静养了。所有他此前的对头死的死走的走，在上海已经没有人能在影响到王世安，上海站又都换成了他自己的人，他这些年越做越大，眼看着就要到收不住手的程度，结果突然一记闷棍把王世安打的有点懵。 能不能停下王世安说了不算，毕竟能捞这么多不义之财光靠他一个人肯定不可能，上海各部门各职位都有他的合伙人，你因为自己部门管的严了不想干了，其他人可不会让他停。王世安进退两难，但他知道不论如何陈默群一定得死，他知道自己太多的秘密，戴笠可能不会在意他这个小人物，但林楠笙未必不会吹耳旁风，比起让陈默群被乱枪打死，林楠笙可能更希望审问出最后一丝价值然后亲手枪毙。 然而祸不单行，这个时候下面报告说廖通失踪了，今天早上本来是防jian股定好的宣读调查结果的时候，林楠笙消失五天但今早也按时到了办公室，结果现在说廖通失踪了，这不就明摆着承认自己有问题吗？王世安能走到现在，斗倒了陈默群陷害了顾慎言，他不是没有本事的，刚听到消息时他确实心里慌乱了一瞬，但是随即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廖通可能不那么聪明但也绝对不笨，防jian股调查完毕却没有直接对他进行秘密抓捕，而是把涉案的两个人叫道一起宣读结果，这很明显不是把他当成嫌疑人，但这个时候逃跑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定了罪。廖通再傻，也不会走这一步烂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然而王世安找不到廖通，他想着如果能找到廖通或许就能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没准会成为找到真正的共匪间谍的线索。防jian股确实没下定论，调查结果是两人嫌疑都不大，廖通确实查不出问题，林楠笙他们是不敢查，这事从戴笠插手起就已经盖棺定论了，一笔糊涂账，查不出结果了。所以防jian股意思意思又查了五天，就火速写了总结报告，好结束这一次荒唐的内调早早走人。后面抓捕逃跑的嫌疑人就不是他们的活了，裴浩川留下调查结果报告的影印件便离开了上海，而王世安一直在派人调查廖通失踪当天和前一晚的行程，想要尽快找到人，活人没有，起码得有尸体。 就在王世安广撒网寻找的第十天晚上，沈醉又来了，此时的戴笠已经结束他上海和北平的肃jian行动返回南京，沈醉来到上海进行收尾，明天一早他也要回南京。就临行前一晚还要帮忙跑腿替戴老板送东西。那是一个信封，里面应该是装着相片一类的东西，信是交给王世安的。王世安拿出信封里的东西一看，顿时手都吓得抖了，他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想要看的更真切，然而结果只是让他更心惊胆战。 照片一共八张，主角就是失踪十天地廖通，背景是再熟悉不过的延安土窑，八张照片是廖通和各个共党在一起的合照，甚至还有一张上是消失许久的老萧，他们坐在一处喝着茶，相谈甚欢。王世安其实是不信廖通是内jian的，所以他花费巨大的精力去找人，人找到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但是现在他知道他为什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远在解放区的廖通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沈醉在旁边看着王世安从看到照片就冷汗直冒，最后施施然的说道：“照片是戴老板安插在共党内部很深的一位军统特工拍回来的，这上面的人，是他们亲自派人去接回来的，就像欢迎回家的主人一样。那名特工拍下来照片后就通过他的专属渠道送到了戴老板这里，不过我想这个照片对你们更有用。” 林楠笙刚回家吃了口饭就被王世安一个电话叫去办公室，临出门前他对老顾和左秋明说道：“看来是我们的计划起作用了，王世安现在估计恨不能当初从没认识过廖通这个人。” “计划的再周密，没有最后决定性的一步前面都是徒劳，没想到戴笠真的会管这个事。”顾慎言摇摇头说道，他们的计划确实很完美，但这个照片如果不是直接从南京总部转过来，王世安绝对不会相信。 左秋明自从李宗仁事件后沉默了许多，林楠笙现在根本不敢刺激他，只能含糊道：“运气确实不错，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