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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

    夫人身有三魂,一名胎光,太清阳和之气也;一名爽灵,阴气之变也;一名幽精,阴气之杂也。若阴气制阳,则人心不清净;阴杂之气,则人心昏暗,神气阙少,肾气不续,脾胃五脉不通,四大疾病系体,大期至焉。旦夕常为,尸卧之形将奄忽而谢,得不伤哉?夫人常欲得清阳气,不为三魂所制,则神气清爽,五行不拘,百邪不侵,疾病不萦,长生可学。 ( 《云笈七签·卷五十四魂神部一》)

    俗话说,有钱能使磨推鬼。

    景家大宅的公厅内,香烟袅袅,天光由屋外照进这黑黢黢的屋内,照在景家家主与主母的脸上,也照在一旁立于下手位的景元身上。

    景元蹙着眉,百无聊赖地望着厅内正中他父母千里迢迢、由远山名观请来的高功法师。那身着洁净法服的法师左手握着一把锃亮的长命锁、悬空虚虚半探入大磬中,右手以铁桴敲击圆磬外缘。

    铿锵清亮的磬鸣声叮一声,敲醒了昏昏欲睡的景元,也敲醒了他怀中抱着的婴孩。

    那婴孩响亮地嚎哭起来,全然没有了刚被他拾回来时那副病怏怏的模样。

    景元只得腾出一只手来为婴孩捂住双耳,彦卿小小的脸蛋还不足他一拃长,这么想,倒确实是个先天不良的样子。

    那厢,都讲接过法师手中铁桴,继续不疾不徐地敲击,法师对着临时搭建起的微缩斋坛念起了咒,厅中随行道士皆虔诚地开始念念有词:

    “……东方苍老君,号曰勾芒灵。梵汝游太空,苍苍拂玉京。大乘总三天,衆真统魔兵……”

    像是在与这一斋醮科仪的主角——哭号不已的彦卿——较劲一般,男女道士们从喃喃自语渐渐变成了高声咏唱,如流水般轰鸣的咒术在小小的公厅间久久回响。

    ——景元尚且被震得双耳嗡响,更别提初来人世的彦卿了,他哭得更起劲了。

    景元只得不顾礼节、低下头亲彦卿的脸蛋,试图以气息与体温安抚这个小小的、不安的生命。

    ……他父母也是胡闹,明明百般劝阻他不要收养这来路不明的、捡来的婴孩:“名不正言不顺的,你以后再结婚生小孩,还要你亲儿子和他分公司、抢财产啊?”

    ——却又大张旗鼓,不合道教礼法地在自家祠堂里为彦卿办这斋仪。

    兜来转去,不过皆因祖宗教导罢了,钱是不能分给外人的,但行善积德又是不得不做的,真是好一个生意人心态。

    景元是不愿给彦卿做这些的,比起这洒符纸水的荒唐封建做派,他宁可再约两个美国留学归来的营养师,与她们好好商量下这早产儿羸弱的免疫系统。

    但奈何他也被祖宗绊住了:孝顺父母心意,天经地义。

    何况,这符纸水不过洒在彦卿襁褓上,没沾着他幼嫩的脸蛋,那铜镜迎着天光、照来照去,也不过照在了他为彦卿新打的长命锁上,没伤了他尚在发育的双眼。祭坛上各色贡品堆得如山高,与其说是在向神明表达虔诚,倒是像雇主在炫耀自家财力。

    景元知道这些道士为他作法事,多少心有不甘,那监斋屡次欲言又止,显是在自身责任与金钱诱惑间反复徘徊。

    景元无奈摇头,侧耳倾听咒语,说真的,他连这科仪的具体名称都不清楚,全权交由父母cao办:

    “……今日建大斋,万恶不敢希。风停不动条,福德高巍巍。鬼疫敢不忌,亿亿斩无遗……”

    看来是个祈福驱邪的仪式。

    都讲腰间铜镜晃来晃去,一会儿照到彦卿,又一会儿照到祭坛之上的长命锁。彦卿似是心有所感,停止了哭泣,他从景元怀里探出头去,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哇”一声笑了。

    景元并没注意到彦卿自得其乐,他望着厅堂外骤至的白雨,毫无韵律的雨声成了连绵不断的咒文的最好伴奏,他听在耳里,内心却充满了无限对未来的不安与期待。

    十五年后。

    景元一边开越洋网路会议,一边毫不遮掩地摸鱼,脸朝向另一块屏幕,阅读下属邮过来的一份报表。

    Excel做得很整洁漂亮,只可惜他近来身体不佳、精神衰弱,只看了几行便开始微微走神。

    “景总?“

    连线那端第三次呼唤景元时,他才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标准的带着歉意的微笑:“抱歉,讯号不太好。”

    那头也不客气,毫无体谅的表示。景元只得收心定神,速速敲定了几项事宜,又以眼神暗示一直在另一张桌上戴着耳机旁听的秘书去准备联络银行贷款。

    如此这般雷厉风行,一直被他冷落的商业合作伙伴这才阴转晴,对面那是在英国,七个小时的时差,一张脸倒是渐渐地比视频背景里伦敦阴暗的冬日天空动人。

    临挂电话前,两人寒暄几句,毕竟两人最后一次商业洽谈还是在七八年前,对彼此都只有一个模糊而亲切的印象。

    “元,”那华裔按照英语国家的习惯,只称呼他的名字,“你儿子近来可好?现在也该上高中了,大学要不要送来英国念?KCL、帝国理工都很不错的。”

    景元笑道:“你这算不算贵人多忘事?我单身三十好几年,尚未成家,哪来的儿子?不过借你吉言,指不定明年我就抱上一大胖小子。”

    挂断电话,景元对着网页浏览了几条无聊又搞笑的社会新闻,给自己放了半天假,拎着包一溜烟跑了。

    他约了医生,得去看看他这毛病。

    景元车刚出公司车库,右转上机动车道,却险些迎面撞上马路正中央一衣着褴褛的小个子。

    真是奇了怪了,工作日的午后三时,开发区的大路如机场跑道般空旷。明明前一秒路中央还空无一人的,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景元猛踩急刹,车头在贴上那矮子破烂衣角时将将停住。

    景元惊魂未定,那人却步履如飞地来敲他车窗。

    终究是撞到……了?

    景元硬着头皮下车,与那人打了个照面,自然是个生面孔,一个未成年样貌的少年人;仔细一看,原来身上那破烂衣裳却是件纯黑道袍。

    “留步。”对方作了个手势行礼,说话的声音却苍老无比,让景元想起了儿时在老宅听他行将就木的太爷说话。

    景元悚然一震,条件反射地要缩回车里去,那人却拉住了车门把手。景元暗中用力拉扯,车门分毫不动。

    这下遇到高人了。

    他只得道:“伤了道长何处,送您去医院检查,医药费我全责。”

    少年老头道士却微微一笑,摇头道:“无妨,皮外伤而已。贫道不过是昔年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偶然再见施主,却不料竟是天人……罢了。”他凝视景元双目,“施主近来可是身体抱恙?”

    景元被戳中心事:“……”但转念一想这修道之人本就不能以常理衡量,便略略点了点头,“同事说,我家里有‘东西’。”

    道士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景元自己都感觉荒唐:“道长既与我有缘,可否上门做一做法事,驱邪祓魅……?”

    道士却略一摇头:“不可。”

    “为何不可?”景元追问。

    “夫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道士吟道,“请施主好好珍惜这段时日。”

    景元本就在为健康状况忧心,闻言更是惊惧,这道士是在暗示他家是条恶鬼、而他……命不久矣吗?!

    他脸色骤变,强硬地关上车门,一脚油门踩到底,飞驰而去。

    ……全然没听见道长飘在风里的后半句嘱托:“你与他人鬼缘分未尽,全把握在你手中。”

    这厢车里,景元心乱如麻,一会儿反复揣度那两句判了他死刑的道德经,一会儿又忽然摆脱了封建迷信,大骂现在坑蒙拐骗的花样真多,还玩上大变活人了。

    这样一路开到了丹鼎医院,前台早有专人候着。景元跟着一路到得专家门诊,神经科主任听他口述病情:夜间盗汗、难以成眠、记忆衰退、偶有幻听……

    主任头也不抬地刷刷刷开出一溜检查来,从CT到前列腺彩超,无一不有。

    景元嘴角抽搐,心想脑子有病看什么下体,你们这一个两个上赶着来坑我来了,嘴上却没说什么:“账单还是照例寄到我公司。”

    ——就当是提前做个半年一次的全身体检,他安慰自己。

    主任点点头:“记得明早空腹来抽血做彩超啊。”

    景元先在医院做了胸片,又舒服地在CT机里睡了半小时,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去。

    换了鞋进家门,一揿亮电灯——不出所料,卧室里的抽屉又是全数敞开着的,内里物件凌乱,显然是被人翻过,一旁的嵌入式衣柜门半掩着,熨好的正装衬衫散落了一地。另一头的书房,办公桌上几叠纸质文件与窗户皆是大敞,冬日冰冷的夜风裹着冻雨卷入室内,吹得没夹好的A4纸如雪花般满室飞舞。

    景元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将地上的衬衫一把捞起来,胡乱地丢进衣柜里,抽屉合上,这才注意到衣柜前地板上有点水渍,他从床头薅了两张面巾纸来擦,擦了几下才意识到这东西有点黏黏的,不像是水,倒像是分泌物。

    景元终于忍受不了,他崩溃地低吼一声,努力深呼吸平复,打电话给常用的家政服务:“……对,现在就要上门……我知道很晚了,我可以付额外服务费……明天?明天我不在家……主要是整理与清洁地板……宠物?不不,不是猫弄的,我家没宠物,也不需要修补沙发床脚,谢谢……”

    挂了电话,景元去书房关窗户。黑暗中,他坐在人体工学椅上沉思:他这样已经多久了?

    周末家里两位老人来探望儿子。

    前一夜景元翻来覆去无法成眠,又是怕夜里听到什么动静,第二天一早还得起来收拾打扫,赶在父母抵达之前伪装出一副祥和假象。

    然而这夜却毫无异状,整间公寓阒静无声,只有睡眠模式的空调吹出暖风的机械噪音,以及床头闹钟秒针咔嚓前行的声音。

    景元坐在床上看电视剧,等到了后半夜,实在是坚持不住,坐着睡着了。

    次日起来自然是头疼且疲倦,他强打起精神去小区门口接父母,心里嘀咕莫非是这“东西”也知道有客人要来、阳气旺盛了、便不敢随意作乱?

    他父母来无非为了一件事:催婚。

    这点景元也心知肚明。自从他过了而立之年,他像玩躲避球一般和父母打了好几年太极,近年对面击球却是愈发劲道狠戾了,打得他落荒而逃,只能少走动些。

    果不其然,老爹老娘屁股刚沾上他家沙发,几上茶壶里的早春红玉还在热水中打转,就给他来了当头一棒喝:“方壶市市长的女儿,下周找个时间见一面。”

    联姻,讲究的就是一个官商勾结。

    景元面无表情,给两位老人沏了茶,茶壶往案几上磕,“哐哐”两声。

    面对他的示威,景父毫不退让,对他怒目而视。

    景元思考片刻,开口道:“……你们也清楚,这么些年,我都没谈过对象——爸、妈,我一直有件事没和你们说,其实我对——”

    ——景母开口打断他:“你对女的没兴趣?”她与身旁的爱人迅速交换了眼色,“那也没事,老龙家还有俩儿子,都挺喜欢你的,随你挑。”

    景元:“……”

    卖儿子的心,非常急切。

    他其实想说,他对谈恋爱没兴趣。青春期时自然也是谈过的,少年心思总是诗,但他二十岁不到就全身心投入工作与育儿,渐渐就没了这些花前月下的工夫,再到后来,他因户口问题不得不送走学龄期的养子,又恢复了自由身,却再也提不起心思找人培养感情了。

    何况,他也乐得单身,性别倒是小事,和一个没有太多感情的人凑合过日子,有什么意思?他家公司又不是皇位,还非要传有血缘的自家人,他这几年已经开始有意培养亲信,再干个十五年,天命一知,即刻做甩手掌柜,只留股权,不也轻松?实在不行,从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堂表亲戚里赶个人模狗样的上架来坐这总裁位,股东们也不可能吃了这鸭子。

    景元正思考着怎么开口,忽然卧室里传来一声巨响。

    坏了。

    床头柜上的台灯滚落在地,同样放在床头的笔电亦是未能幸免于难,连着电源线开着口倒扣在地板上。

    接着,景元目睹了更惊悚的一幕:

    床上摊开的柔软被褥凹陷又回弹,被褥逐渐凌乱,揉成一团。

    就像是那无形的“东西”有两只脚,在他的床铺上反复踩踏,又像是……

    ——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在父亲的床上愤怒地蹦跳一般。

    景元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因为那凹陷的面积并不算很大,也许是因为这一幕唤醒了内心封存已久的记忆,曾经也有一个小男孩,在他的旧公寓里的单人床上跳呀跳。

    不过,那时是开心的、幸福的,与现在不一样。

    景元见那脚印忽然停下了动作,就像那“东西”意识到了他的存在,陷入了思考一般,紧接着,不等景元反应,他凌乱的床褥上忽然出现一串凹陷,直朝着他站着的方向而来!

    景元大惊失色,向后退去,在门槛上绊了一跤,这异常终于吸引了他父母,两位老人家一起朝景元的卧室内探头,亦目睹了这一幕:

    那脚印离开了床铺,落在地板上,是触目惊心的血色,一步一步朝景元走来。

    景元反射性侧身,感到有什么东西贴着他的侧腹胸肌擦过去了,在空气凝滞的房内卷起一阵寒风。

    那脚印消失了。

    晚饭时景母试探道:“元元,你房里真的有‘东西’?”

    景元无奈道:“你们白天也看到了。”

    “我就说我们元元怎么可能得什么精神分裂!”景母转头怒斥老公,“儿子在电话里和你说了你还不信,非要他去看什么精神病还是神经病医生。”

    景元最早感觉房间里有“东西”,是大概一两个月前的事情,那时他和周围几个交心的朋友以及父母都说了这事,一个两个都说他压力大、睡眠少、去医院开点调理心神的中药就好。

    那时景元在忙他接手公司以来最大的一件收购案,每天睡四小时,全公司上下出了写字楼就能直接去马戏团里演熊猫人,也就听信了这说法,先去家旁边的诊所里讨了几味药,每晚在家里厨房炼起丹来。、

    那药里兴许有什么助眠成分,加上他本就疲惫,每晚沾床就睡,自然也就不再听到夜里那些翻箱倒柜的动静,只是每早醒来都面对一地狼藉,有时家里的家具位置甚至全部调换了一圈——他只能解释为自己精神衰弱到梦游症发作了。

    后来收购案结了,中药也喝完了,景元便知道,这不是他的心理或精神问题,而是家里确实进脏东西了。

    他某个不务正业、整日和一群驴友全国乱飞的发小听说了这件事,又怀疑其实是毛贼作乱,放弃了去鳞渊海滩潜水的假期,亲自上门给景元家里安装了一套自家产的最新警报系统,附带夜间红外高清摄像头——结果,AI分析了十几夜的录像,除了研究出来景元养的鸟一夜固定拉屎六次以外,毫无所获。

    “妈——好了好了,”景元最怕他爸妈拌嘴,赶紧打断,“医院我去了,挺好的,就当是年检了。”

    “医生怎么说?”景父急切道。

    “精神和神经都没问题。”景元道,“周五才出的报告,忘记和你们说了。”

    景母再次对老公怒目而视。

    “先前不是没亲眼见过么?”景父置若罔闻,放下筷子,“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咱们也是现代社会了,但面对这类邪祟,咱们得用那老祖宗的法子,不丢人。”

    “就是说呀!”景母附和道,转头对着景元叮嘱,“你这样子,总在阴气旺盛的地方生活,损精元的,到时候和市长家的小孩谈恋爱,那方面不行,说出去多给我们家丢脸……”

    景元只得赶紧打断他妈:“也就一两个月,何况又不是天天晚上都这样,今天它显形,我也是第一次见。”

    “那说明它吸了你的精元,正在逐渐变得强壮起来!”景母恐惧道,在餐桌上掏出手机,“不行,我现在就打电话,希望张长老近来有空……”

    张长老,最初还是在祠堂里办的那场法事结识的,后来便每年都请他与他的弟子们出山,来给景家作斋仪。

    景元无奈地叹了口气,给忙着外交的母亲用勺子舀了碗汤。

    没事,最差还有搬家这个选项,有钱能使磨赶鬼,是不是?

    老人睡得都早,景元在客房里安排下父母,便也冲了个澡,掰了颗安眠药,打算早早睡下了。

    见景元回卧室,他母亲还有些心有余悸,问他要不要调换个房间,或是干脆出去住酒店。

    景元犹豫片刻:“暂时不用,家里人多阳气旺,那‘东西’说不定不敢出来。”

    “好吧。”景母一步三回头地回房了。

    ——事与愿违,景元在深夜惊醒,后背满是冷汗,正要伸手去床头柜上捞水杯,却动弹不得。

    鬼压床这事,早十几年医疗界就有了科学解释:睡眠瘫痪症,本质是一种睡眠障碍,指在肌rou张力最低的快速动眼期突然清醒,因而大脑一时无法控制身体,产生“脑醒身睡”的现象。

    景家的公司很大一块业务在健康保健,非科班出身的景元平日里常读科学科普杂志,以防在接洽业务时闹乌龙,自然也清楚,自己无非是脑子和肌rou的神经回路还没活跃起来,等个几分钟就好了。

    只是他完全动弹不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无聊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他又想起,老房子里的天花板上是作了夜光装饰的,哄小孩睡觉比较容易。

    说来也是奇怪,不知为何,他最近频频想起他的养子——不,自从他忍痛送走彦卿,新的领养家庭不愿他们再相见,他们就已经一刀两断,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因此景元通常很少想起彦卿。

    彦卿被领走那日,景元收拾了他从零岁到七岁穿的衣物、玩的玩具、戴的饰品、看的图画书,装进一个巨大的箱子里,心想一个小孩的外物真是少,未免太容易被随意定义。

    ——他还会想起我吗?抑或是不会?就像我不会再想起他一样?

    景元请人将那箱子拖回老宅去,放在他儿时住过的卧室床下,只留下一把彦卿从小贴身携带的长命锁——也正是请人作法事开过光的那一把;之后他搬了家,远离他和彦卿的所有回忆,不再怀念,也不再心痛。

    景元继续看着天花板,他的双目渐渐适应了黑暗,能隐约看清吊顶边缘的装饰性射灯。

    算起来彦卿也该十五岁了,他想。八年没见过,该长成大小孩了,也不知道在曜青的哪所高中念书呢——不对,彦卿因为他单身领养不成耽误了上户口,如此又耽误了入小学,十五岁,可能还在念初三吧……希望能考个好高中。

    那家养父母他不熟悉,听母亲说,是景家的远房亲戚,人很好,先前也领养过小孩,是有经验的。景元更不放心福利机构找的那些人家,又急着给彦卿上户口,便就这么凑合着给他找了新的父母。

    后来景元混社会久了,才知道这世间有无数打破规矩的方式,而钱是最好使的一种。若是他这个岁数才捡到彦卿,自然会去走动一番,让他们二人再也不因为这种愚蠢的原因分离。

    这点,他想他的父母自始至终都是知道的,当初却告诉他只能送养、没法托关系,想来不过又是怕耽误了他的婚姻大事,撒了个谎。父母不太乐意他年纪轻轻就带个拖油瓶,这事他从来都是知道的,怪得了谁呢?

    景元想到此,心有戚戚,想坐起来洗把脸,却不料这么大会子过去了,他还被鬼压着呢。

    他终于感到哪里不妥:这怕不是假鬼、而是真鬼上身了。

    那鬼像是通灵智一般,景元心思一动,它却变本加厉,不仅继续束缚景元的四肢,竟然还上手了!

    景元感到一阵柔软似若无物的抚摸从他脸颊脖颈掠过,接着抚上了他的胸肌,又顺着一路往下,在他腰腹流连了好一阵,这才离开,接着毫无留情地褪下了景元的裤子。

    ……得,是个色鬼。

    景元睡觉上身不着寸缕,下身穿一条松紧带棉质睡裤,被这小色鬼一扒拉,浑身上下彻底只剩一条内裤蔽体。

    这断绝了他开口呼喊、向楼下客房的父母求救的念头——太尴尬了!

    但景元仍是试着张了张口,居然能说话,他便开始像个神经病一样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你在我房间里睡了快俩月,每晚翻箱倒柜的,我还以为你想偷东西……结果竟然是想睡我?!”

    话音止,景元等了数秒,房间静悄悄,自然是没有回应的,只是那柔软的鬼手又攀上了他的胸口,摸来摸去,最后又捏了一下,这才离开。

    景元:“……我就当这是肯定的回答了。”

    鬼手又捏了一下他的胸肌。

    景元眨了眨眼,哄骗道:“要睡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先放开我,这事儿要两个人互相配合才有趣。”

    色鬼却不是傻鬼,不再捏他的胸肌,而是置若罔闻地去扒他的内裤。

    景元后背冷汗涔涔,只是面上不显。那鬼有点呆呆的,扒了半天都没扒下来,景元感觉到是他的鸡卡到松紧带了,加上大腿肌rou紧绷,更是不便色鬼动作。

    景元又催促道:“你松开我,我帮你。”

    话音刚落,景元忽然感到浑身桎梏一松,他又自由了!

    他起身下床,试探地叫了几声,企图招魂色鬼,果然已经无影无踪了。

    终于知道他家里这“东西”是抱着什么心思作祟,景元心中反倒放松了不少,次日一早起来,他便主动道:“妈,那道士联系得如何了?”

    景母略一蹙眉,家里三口人,儿子是想来最不敬鬼神的,怎么今日转了心思?她答:“叫什么‘道士’,多不尊重?长老去邻省给新盖的体育馆开光去了,再过几年要办亚运会。”

    “哦。”景元又问,“几时回来?”

    景母却反问道:“怎么?你房里那邪祟昨晚又闹腾了?”

    他妈确实很敏锐,景元却没能完全继承这一点。他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囫囵道:“唔……嗯。”

    “那妈再催催他哈,你别怕,不行就先搬回家住。”

    景母说的是她和丈夫退休后购置的一套小洋楼,在罗浮郊区。

    “这就是我家……何况你们那房子离公司太远,每天通勤单程两小时,我可受不住。”景元想了想,道,“我睡公司,您别烦了。”

    这行总要加班,公司里给员工都配了休息室,两人一间,高低床,还有公用的浴室与盥洗台,方便社畜们24小时全心全意为资本家服务。

    给总裁的自然是单间,床也由窄小的大学生宿舍床换成了酒店一般的大床,亦不用与下属们挤着清洁身体,景元早年加班夜了偶尔睡这里,请家政工下班时顺路将独自留守家中的彦卿带过来,彦卿是个很乖的小孩,这样无聊的办公室,他都能坐在景元的一打纸质文件与硬碟里玩得自得其乐,当然,多数时间,景元还是将彦卿送到公司的亲子室里,让他玩点真正的玩具,顺便和别的小朋友多些接触。彦卿本就因为户口问题没上幼儿园,缺少了与同龄人的交流,这是个好机会——尽管,景元确实很想享受他与彦卿的二人小天地。

    夜里他便与彦卿睡一张床。早教都说婴孩断奶后就该与大人分床、之后再分房,但那是防止幼儿对母亲产生过度依恋的,与他们俩有什么干系?彦卿是他混合了羊奶与配方奶粉一口一口用奶瓶喂大的。

    彦卿入睡时,小手总是喜欢抓着他的衬衫前襟,景元便解开三颗扣子任他抓着,久而久之,员工们都注意到,景总的衬衫总是缺了一两颗扣子的,说不好是他自己剪掉的、还是他的养子抓崩落的。

    后来送走彦卿,景元也搬了家,离公司开车不过五分钟的路程,于是再没有在公司睡觉的需求。

    时隔七八年,再躺上总裁办公室附属的休息间里的床,让他甚是有些怀念。

    这自然是心理作用,这张床上除了床架龙骨外,没有一件活过了八年岁月,全是临时从公司仓库里翻出来的未拆封新款,就连床垫也是如此。

    景元担心自己认床,倒是从家里带了常用的枕头过来,又买了遮光真丝眼罩与德国进口耳塞,他用遥控器降下遮光帘,熄了灯,轻声对自己道:“晚安,好梦。”

    这夜果然再没有任何异状,景元时隔数月,终于一觉睡到大天亮,精神比在家休息时好了百倍,从休息室里出来,立刻全情投入了工作。

    然而好景不长,只是在公司睡觉的第二个夜,景元又被色鬼压床了。

    他刚躺下十分钟,还在迷迷瞪瞪半梦半醒地听一期财经新闻的podcast,就感到四肢一紧,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由侧卧转为大字型躺平,接着便完全动弹不得了。

    景元只得对着空气问:“小色鬼,你是怎么找到这处来的?”

    兴许是这不是个“是/否”问题,色鬼没什么表示,专心致志地给景元脱衣服。

    景元换了个说法:“你跟着我过来的吗?”

    胸肌被捏了一下,与此同时,景元感到他的yinjing也被隔着内裤轻轻捏了一下。

    景元:“……”

    虽说色鬼定然不是来与他盖棉被纯聊天的,但两天不见,这内裤都不会脱的小鬼倒是熟练了不少?

    “捏下面是否定的意思吗?”景元问。

    色鬼捏了捏他的胸予以肯定。

    色鬼开始手忙脚乱地为他脱内裤,景元动弹不得,在公司更不可能出声求助,只能任由那邪物作乱。兴许是太久没xiele,他被那粗暴又轻柔的动作撩得有些勃,这使他又恐惧又尴尬,同时难以抑制地有些……情动。

    景元深呼吸平复心情,控制着声音又问:“小色鬼,你睡我前,总得让我对你有个了解吧?你是男鬼吗?”

    景元对性别没什么太多介意,但直觉让他觉得这不像个女鬼——也可能只是恐怖电影里的女鬼都忙着杀人,让他有了刻板印象。

    色鬼捏了他的胸肌好几下,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景元问:“那你是1还是0?我是1。”

    色鬼又不回答了,景元心中好笑,先前他就怀疑这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色鬼,这下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想,连同志约炮入门级别的问题都答不上来,这鬼是个雏鸟吧?

    下一秒他便笑不出来了,那鬼不知发什么神经,掀开他的内裤边,直接坐了上来!

    景元被夹得直接痛呼出声:“……轻点!放松。”

    那色鬼却很决绝,也可能只是没了实体、感觉不到痛苦,直直地一骑到底。

    景元又疼又爽,眼前几乎要冒金星了,他想撸几下身上人的前端帮助对方放松,可且不说他四肢仍被钉住,就算他能自由活动,也只能捋一团空气罢了。

    这人和鬼zuoai,到底有什么乐趣……?

    景元不禁问:“你伤到自己了吗?”

    问完他内心却不禁一阵别扭,他在做什么?关心一个搅扰了他精神两个多月的他世之物吗?

    都说zuoai时人体会分泌催乳素,一种让人类对他人产生依恋之情的激素,因此,世间常有爱上炮友的惨剧。分辨不清爱情与激素的愚蠢人类,景元曾经觉得这说法可笑,如今,他却在同情一条鬼魂。

    这时,色鬼却轻轻离开了他的yinjing一些,捏了捏柱身。

    景元:“……那就好。你会感觉痛吗?”

    色鬼又捏了捏他的下体。

    景元不再问问题,色鬼便全力以赴地开始骑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毫无章法的一通乱坐,景元不禁道:“幸好你感觉不到痛,换成人来,肠子都该捅穿了……“

    不期而至地,景元忽然感到嘴唇上有柔和的风拂过,接着是他的侧脸、额头。

    ……这鬼是亲了他吗?这鬼在亲他!

    景元微微别过脸去,鬼忙着骑他,这次没困住他的颈部活动。

    鬼停了动作。

    景元解释道:“初吻还是留给你喜欢的人吧,喜欢的鬼也成。”

    话音刚落,无数缕清风拂过他的面颊、脖颈、乃至前胸,如果景元能看见这只色鬼的实体的话,就会看到它正在绝望又热情地将无数笨拙的亲吻献给最爱的人。

    只可惜景元并不知道这一切,但他至少知道身上的小色鬼正在亲他,这让他有些可怜它了。

    一个死前就没谈过恋爱、死后又莫名其妙喜欢上他这个陌生人的小鬼。

    景元被动地接受着亲吻吹拂,忽然感到下面包裹着他的甬道抽搐了几下,接着有一团东西像云朵一般倒进了他怀里。

    “你射了?”

    胸口痒痒的,比起被捏了,倒更像是被鸟啄了。

    景元心中叹息,忽然感到四肢再无外力压制,而怀中的云朵也同时像一缕轻烟般溜走了。

    景元又搬回家睡觉了。

    他将枕头放回自己床上,对着空气说话:“小鬼,不管你之前在找什么,拜托你趁白天我不在家时找,晚上我要睡觉的。”

    没有回应,床铺上没有被踩过的痕迹,亦没有轻风吹过他的鼻尖。

    景元不知小色鬼在不在家,他硬着头皮对着空荡荡的卧室继续道:“那个……如果你想睡我,最好趁这两周,一是我下个月又要忙了,二是那道士该……”景元收住话头,却又想起那日这鬼定是将他与父母的话听了去,才会那般作怪,便继续道,“他该来收你了——祝你转世投胎个好人家。”

    依旧没有回应。

    这夜小鬼照旧爬上了他的床,景元敞着身体,将白日里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小鬼盘踞在他小腹上,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窗外夜风阵阵如泣,景元觉得他好像把这小鬼搞哭了。

    之后好几夜,景元都没再被鬼压过床,但那鬼还在翻箱倒柜,却是听进去了他的话,只在景元不在家时找东西,也渐渐懂得找完后收拾齐整,只可惜手上习惯不好,经常留下一地小尾巴,景元回家一看便知,这小鬼白天是翻了书柜、还是找了杂物间。

    几日后,景元得知一则噩耗,他曾经的养子彦卿,在一场意外中殒身,得年十五岁。

    事故已经发生有一阵了,支离破碎的遗体自然早已成了一把灰,养父母家也没派个人来通知景家,不知是故意或是无心,以至于这消息还是景元带着公司里他家的一个裙带关系户出去应酬时听说的,在市郊的一个农家乐里,他又是陪玩又是陪喝,市分行的两个副行长这才松了口,降了0.5%的年利率。

    他的堂小叔替他挡了不少酒,与景元共乘一辆车回市区,前排是代驾,后排两人都半死不活地七倒八歪,那小叔辈分比景元高,年纪却比景元小,肚子里藏不住秘密,晕晕乎乎地就把他从他婆婆那儿听来的八卦分享了:造孽唷……那卡车就那样不减速撞过去……听说我阿姨后来在街上捡了好久才拼完整……

    景元大叫:“停车!停车!”

    代驾见他下车去吐,从车窗里忧心地探出半截身体:“景总,我开车太快了。”

    堂小叔此时方想起景元收养过这孩子一段时间,忙从后排伸手拉住代驾,示意不可再说。

    景元吐完便站在高速边的秃了的灌木丛里开始哭,三十好几的人了,像个小孩似的,哭得鼻涕都出来了。

    那夜是个十六的月亮,亮堂堂,照得一地银白。

    次日景元从彦卿的养父母那里要来了几张遗照,不出他所料,他的小孩长成了一个非常利落的少年,只是没有小时候那样爱笑了,几张照片里,彦卿的表情都有些郁郁寡欢,也不怎样看镜头。

    但还是好看得要命。

    景元克制住他亲吻照片中的彦卿的冲动,他终于知道他为何不想谈恋爱了,原来他的心一直在这里寄存着呢。

    他将那些相片打印出来,找公司里前年做团建照片墙剩的材料,将那些印有他漂亮小孩的纸张装裱起来,串成一串,像风铃似的,带回家挂在卧室里的落地窗边。

    景元在家又哭了好几场,他深深后悔,但又说不上来后悔什么,彦卿是他选择送走的,离世又是意外,就算他与彦卿同住同出同入,就能力挽狂澜吗?未必吧。

    像是知道景元痛失爱子一般,那色鬼那夜压他压得十分温柔,下身像是浸在流水中,面上则反复有清风拂过景元的眼睫,像是在祈求他不再哭泣一般。

    景元心里难过,下身又爽,整个人快别扭成麻花,他嗓子还有些哑:“小色鬼,你在安慰我。”

    色鬼揉了揉他胸肌。

    景元闭着双眼,愣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哭吗?”

    色鬼没反应,只是卖力地骑他。

    景元摇头道:“想来你也不知道。我有个故人去和你作伴了。”

    色鬼今晚像是关闭了外界的感知按钮一般,依旧以固定的节奏骑景元。

    景元自顾自叹气道:“早夭固然令人惋惜,但我哭却是因为我的爱情。不过想来我与他无缘倒是天意,上苍不愿我做一个悖弃伦常的恶人。”

    骤然间景元感到四肢一松,今夜他竟然在完事前自由了!他稍稍活动四肢,问:“怎么?”

    色鬼却柔柔地抱上来,贴在他身上,似是用双臂环绕着景元赤裸的后背。景元感到它的触碰,轻笑道:“你也想你喜欢的人了?想了便去投胎,说不定还赶得上这一世。”

    次日就是黄道吉日,张天师要作法驱邪了。

    天机不可泄,景元只得反复暗示这小色鬼,别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色鬼这夜却很持久,丢了一次又一次,裹着景元的内壁反复震颤、痉挛,却迟迟不肯离去,直把景元也夹得去了好几次。景元说不上他对这小鬼是什么情感,恻隐混合着厌弃,只可惜他不是脑袋下体反长的登徒子,否则一人一鬼夜夜笙歌,等他老了、做不动了,寂寞时还能和它说说话,倒没有到非要驱逐的地步,就当个八哥一般的小宠物养在家里,未尝不可。

    外头天光渐亮,床上缠绵的一人一鬼亦愈发激烈,景元虽触碰不到鬼魂实体,仍不禁双手作怀抱状,像在给那将死之鬼一些安慰。

    窗外日头透过窗帘照到景元肩头时,他轻声道:“不做了,我累了。”

    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哪怕这牛犁的是空气地也一样。

    景元向后重重靠上床头,长舒了一口气,他很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zuoai了。

    他紧实的臀部撞上枕头,银光一闪,有东西掉了出来。

    晨曦中,趴他怀中的小色鬼渐渐显形,后背赤裸的肌肤被晨光照得微微发红,是个少年人模样,一头浅金长发。

    景元感受到怀中逐渐增加的分量,疑惑睁眼,只需一眼,他便大惊失色:“彦卿?!?!?!”

    彦卿依恋地在景元肩头蹭了蹭,又仰头亲了亲景元的嘴唇。他正要开口,却被一股强大吸力攫取了魂魄,再次化作一缕无形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银光黯淡下去。

    景元刚涌起来的困意全被吓没了,他赤着脚无头苍蝇般满卧室乱转,大声呼唤彦卿的名字,又奔下楼去,一个一个房间查过去,自然是一无所获。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卧室,枕头里掉出来的东西落在地板上,是开过光的那把长命锁。

    两小时后,张道长携着一群花花绿绿的道士子孙们上门来,被景元一口谢绝在小区大门外:“邪物已除,道长请回吧。”

    次日,景元失魂落魄地去上班,新案子要开动了,总裁不能不到。

    他到底要多愚蠢,才会与彦卿错过两次?!他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是个小鬼,又听闻了彦卿离世的消息,怎么就不会联想呢?那长命锁又是怎么回事?彦卿被困在锁里了?

    景元恹恹地龟速往前开车,左转进公司车库,沿着螺旋车道向下,开进预付车位。

    下车关门,景元转身,一个个子矮矮的人杵在他面前。

    景元被吓得险些爆粗口,定睛一看,却发现是先前那个他差点撞上的小老道士。

    这家伙有点灵验的——不,何止是灵验,这是神仙下凡了。

    景元大脑飞速转动,紧接着一把攥住了道士的袖口不松手:“大师,我……”

    小老道士笑呵呵地打断景元,单手以柔克刚、抽出了袖子:“你担心之事已解,去上班吧。小张当初误把那孩子的一魂一魄封入长命锁,倒成就了你二人凡缘,他开光开得挺不错的,呵呵呵……”

    景元满腹疑问,却只得依言上了直达总裁办公室的电梯。

    无事发生,办公室里没有小孩,只有两个如临大敌的秘书,门外排了快十个下属,全是等着景元签字的。

    景元在办公室里听了一整个上午的报告,听得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挨到午饭时间,他冲下楼去问前台:“有没有一个男孩子来找过?大概这么高,金色头发,圆眼睛。”

    前台接待员迷茫摇头:“景总,没有的。”

    电光石火间,景元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婴儿呢?”

    “这……”接待员犹豫片刻,他的同事看不下去,插嘴道,“保安早上巡逻在大楼门口捡到一个弃婴,毛发颜色很浅,看着不像仙舟人,我们怕惹麻烦,就自作主张……”

    景元愤怒得几乎要咆哮:“你们把他扔到哪里去了?!”

    “就、就……没多远,放在长乐公园树荫下了。”

    长乐公园是CBD中心的一块绿地,兼做环岛用,工作日里很少有人会去里头散步。

    景元闻言拔腿就跑,一出公司大楼就被晃了眼,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正午。

    他跑得西裤都开了线,气喘吁吁地在公园内搜寻一个小小的襁褓。

    光秃秃的行道树、抱着三文治在树下用餐的工薪族、踩着轮滑经过的小学生,蓝天,白云,绿地,鸟鸣,和天地间孤身一人的他。

    装在他西装怀中暗兜的长命锁叮铃一声,景元转头望去,在身后那棵三人才能合抱的榕树下蓦然看见了一个安静的襁褓,浅金色的胎毛张牙舞爪地呲出来,随着早春第一缕微风摇曳。

    景元释怀一笑,走向那襁褓,呼唤那个他早已知晓的名字:“彦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