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软
“铃铃铃——” 下课的铃声响起，盛立立将落在教室后墙钟表上的视线收回，随手整理了一下摊在桌面上的讲义，笑着对已经迫不及待要放学的学生们说道：“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正巧这两个月唐吉的作品在市图书馆展览，大家周末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一看。” 听到底下零星的几个学生给了回应，盛立立也不再赘言，直接解放了大家：“下课，大家周末愉快。” 语毕，盛立立率先走出了教室，转身进了隔壁的办公室。 盛立立在X市郊的一个小镇中学做美术代课老师。因为不是主科老师也不是正式老师，她只拿课时费，不用坐班也没什么教学压力。加上她平时与同事们相处温和有礼，上课也算有趣，所以她在师生中的风评一直不错，从而也就成了来来去去的代课老师中比较稳定的一个。 盛立立代课这么久，却一直躲避与同事们交往过密，聚餐活动一般都会推脱不去。 这是她的秘密，她是一个omega，一个特殊的omega。 作为脆弱的omega，她很有自知之明。 从发现人类开始分化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30年。短短30年，人类社会从对人类分化的不解转为惶恐，又从惶恐到接受，最后慢慢形成了新的秩序。 在这个过程中，有旧的国家一蹶不振，也有新的国家迎风崛起。 人类社会中有越来越多的人完成了分化，新时代的人类社会也越来越完善。大多数国家都建立了相对文明的制度以杜绝信息素失控而引发sao乱，市面上也有了相对普及有效的相关药品与措施来辅助人们进行分化并过好分化后的生活。 但不可否认，这仍旧是一个未发育完全的社会，就像仍在不断进化的人本身。 毫不夸张地说，当今社会的不稳定性较以往更甚。 不少学者认为，分化对于人类作为一种生物的繁衍需求来看似乎是有益的、进步的，而对于整个人类社会来说却未必。 第二性别的出现或将加剧社会的差距与矛盾——Alpha享有更多的便利与优待，他们凭借自己的先天优势在社会中掌握越来越多的主导权，omega特殊的生理结构则总是为他们招来麻烦与危机，成年omega对于发情期的憎恶程度早已远超当面女性对于月经的痛恨。 尽管大多数国家都在努力营造良好的公共空间，但对omega而言，除家之外的所有场所都堪称虎狼环伺。 虎狼暂未发狂并不能改变他们是虎狼的事实，因信息素失控而引发sao乱的新闻屡见不鲜。 许多无法接受自己第二性别的人精神受创甚至为此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有许多人认为这是自然的鼓舞与馈赠……但无论如何，世界的走向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大自然好似在强制人类作出自然规划好的选择。 盛立立深知自己只是大时代下的蝼蚁，而蝼蚁要做的仅仅是偷生。 如果条件好的话，争取略有尊严地偷生。 基于这个难以扭转的现实，盛立立生活中的头等大事从来都是回避可能的危险，隐藏自己omega的身份，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平凡的bate安稳度日。 但今天似乎很难安稳。 周五本就是让人振奋的日子，加上是同事向慧小meimei的生日，大家决定晚上一起聚餐。盛立立打定主意不去，想下课时段混在学生中抓紧撤退。她本就长得年轻，看样子也不过就二十来岁的样子，今天又穿了跟校服相近的白衬衣与灰色百褶裙，将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混在放学的人流中很能混淆视线。 然而她的打算还是落空了。 盛立立一进办公室的门就发现向慧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她了。 “盛jiejie！”一身淡粉色连衣裙的向慧如一只小蝴蝶般扑向了盛立立，“你的礼物到了，你的人今天也一定要去！” 盛立立无奈：“我今天真的有事情——” “不管！”向慧决定撒娇耍赖到底，直接抢道：“为了逮到你我可是特意提前下课了呢！你就去吧，今天是我生日呢。” 盛立立看着那双熟悉的大眼睛，一时间有些犹豫。 向慧再接再厉：“而且今天我男朋友也回来，你不想见见吗？” 盛立立闻言，心里一动。 她看似疏离，但一直将向慧当做meimei看待。盛立立听其他同事念叨向慧好像交了个渣男，似乎可以借这个机会见一见。 “可是我不能喝酒哦，不会扫兴吗？” “不会、不会，去的都是相熟的同事朋友，不会逼你喝酒的。”向慧凑到盛立立的眼前，不住地央求。 看着向慧可爱的模样，盛立立忍不住笑了。 “去也要先让我拿包呀。”盛立立笑着走向了自己的工位，身后则传来向慧的欢呼声。 “耶——”看着烤rou上桌，大家一同举杯，祝向慧生日快乐。 这是一家颇为热闹的烤rou酒吧，周五晚上正是大家畅怀吃喝的好时候，如果不是有同事来得早占位，怕是根本没得坐。 正如向慧所言，聚餐的就是平常办公室常见的其他几个同事，外加向慧的男朋友。 眼前的男人虽然不是alpha，但算得上高大英俊，一直宠溺地看着向慧，不停照顾向慧吃饭，为她填菜，一番好好男友的cao作引得众人揶揄一片。 盛立立表面上跟着大家一起调笑，心却慢慢冷了下来——对方身上有股淡淡的臭味。 那熟悉又憎恶的味道。 盛立立在刚见面的时候还不太确定，等大家坐到了一处举杯挥袖，她才越发肯定—— 那是多种信息素混杂的臭味。 不论是alpha、bate还是omega，信息素都是像基因与指纹一样独一无二的。人们相处接触就会沾染对方的信息素，因而理论上每个人的交际轨道都是无法隐藏的。但日常交往所沾染的信息素并不会在身上停留太久，能够导致信息素长期停留的只有亲密接触，以及标记。 如果一个人私生活混乱，那么就会有多种信息素同时聚集在身上，最终杂糅成一种极其轻微的臭味。这种臭味由体内向外渗透，若有似无，经久不散，只是常人一般闻不出来罢了。 男人可能来之前进行了悉心地清洁打理，却还是无法将这种恶心的味道去除干净。 不会错的，盛立立一辈子也忘不了这种味道。 此人实非良人。 她看着向慧那满眼的爱意，心里在不断盘算着该如何让她发现真相。她起身假意要去洗手间，跑到酒吧外边透气。 在酒吧门口呆了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店内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嘈杂声，像是起了冲突。 她向里略作张望，发现并不是自己那一桌，就没打算多管闲事。直到她听到店内隐隐传来熟悉的哭叫声。 是……向慧。 盛立立赶忙进去，聚餐的几个同事已经跟对方打做了一团。向慧跌坐在地上哭喊，而那位好好男友却在另一个女孩子身边苦苦说着什么。 盛立立连忙赶过去想要扶起向慧，却不想突然闻到了几股混杂外放的alpha信息素，她只觉浑身一热。 在公共场合乱释放信息素，这帮人简直—— 盛立立体质特殊，根本经不得任何alpha信息素的刺激，更何况是这种混杂的、不经控制的信息素。 她们本来聚餐的人就不多，情况很是不利，她强撑着想要将向慧拽起来，赶紧逃出酒吧，不料那边的战事已然激化，已经有更多不相干的人卷了进了战局。 一个壮汉抄起酒瓶就甩了过来，虽未砸中人，飞溅的碎片却划破了盛立立的手臂。 鲜血滑落，盛立立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她手脚发麻，双颊发热，已然顾不得坐在地上的向慧与陷入战局的其他人，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就想赶紧逃走。 不能让人发现她是omega。 不能。 她需要一个僻静的地方包扎伤口，并赶紧注射抑制剂，然后老老实实地避过风头。 幸好包里备着常用药物，只可惜这个小镇大概不能久留了，她需要赶紧物色下一站。 正在盛立立头晕目眩又焦头烂额地找自己的包时，门口又起了一片喧哗。 “都别动！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下！” 妈的，巡警！ 这是比让大家发现她是omega还大的危机——她不能跟警方扯上关系。 盛立立本名钟伶，作为一个东躲西藏的通缉犯，借用“盛立立”这个假身份才在这边当代课老师混口饭吃。这座南方的边陲小镇秩序混乱却又自成体系，景色宜人又平静安逸，钟伶很满意这里。得益于治安的松散，钟伶平时还能够相对比较自由地生活。 只要低调一些。 但是被逮去录口供就不一样了，一看她的身份就是假的，如果再提取了她的血液或指纹去比对……后果不堪设想。 她硬撑着扯过一张桌布，将滴落在地上的血液抹掉。钟伶捂着受伤的胳膊，也顾不得再找自己的包，朝后门奔去。 酒吧的前门虽然是热闹的商业街，后门却很是杂乱荒僻。 此地不宜久留。 奈何离家太远，盛立立只得赶紧穿过七扭八拐的小巷，找就近的小旅店，尝试着挨过这一遭。 她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往前走，远离了信息素乱彪的酒吧，难受的感觉稍稍得到了缓解。 眼看胳膊已经不再流血，前方巷子将到尽头，她终于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她与普通的omega是不同的，经历了当年的那些事，她的身体似乎已经产生了她不能理解又难以控制的变化。 她的容貌经年不变，她极易受环境信息素的干扰被诱发发情，她的信息素也不会仅仅从腺体散发出来——她好似一个行走的信息素口袋，皮囊看似人模人样，内里的骨血却仿佛早已被这恼人的信息素所浸透…… 可那又怎么样呢？事情都过去了，活一天算一天罢了。 钟伶及时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打算赶快离开这里，却突然听到前方传来玻璃瓶被踢动的声音。 不知何时，巷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来人身形摇晃，满身酒气混杂着未经收敛的alpha信息素。 钟伶刚刚缓解的发情感又激烈地涌了上来，直冲得她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 对方酒醉，完全没有对信息素加以的控制，这俨然是一头失智的野兽。 “好……好香。” 而野兽，已经发现了猎物，猎物美味且没有什么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