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九章 火葬場
第一九九章 火葬場
莊嚴肅穆、黑白基調裝修的殯儀館裡，接待李志峰和衛瓔的是一名身穿黑色修身襯衫和白色鉛筆褲、架著無框眼鏡、長髮披肩的女性，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這比起李志峰原本想象中悲傷壓抑的畫面要好了不少，至少殯儀館的工作人員看起來都很年輕朝氣，給人帶來一種離死亡距離還很遙遠的輕鬆感。 交談了幾句之後，李志峰才得知這位看起來有幾分知性美的女人竟是這家殯儀館的老闆之一，年紀比他還小個兩三歲，已經自己創下了一份事業。 “這是和我們有合作的公墓，您看看這個景色，依山傍水 ，靠的山很大，常年都是青山綠水，您的愛人可以長眠在很優美的自然環境裡。而且這邊距離市區並不遠，掃墓也很方便……” 李志峰看著她手上端著的平板電腦，陵東市這一帶屬於丘陵地形，有山有水。圖片裡處於市郊的墓地選址很不錯，景色確實秀美，黑色墓碑的雕刻裝飾看起來也是十分的莊嚴大氣，但一問價格…… “那個，還有便宜一點的嗎？” 去年回到陵東，一方面也是想著在房價稍微低一點的三四線城市能夠安居樂業，結果被人抓起來囚禁折磨了一整年。 別人賣血試藥還能賺點小錢，他被迫當了一年實驗室的小白鼠只能是零收入，能活下來就已經很幸運了。 然後這兩個月連工資都沒能拿到手，李志峰算了算自己可憐的五位數存款，不僅離湊夠買房的首付還差得很遠，看到這塊墓地的售價都只能望而卻步…… 從公司和組織手裡搞點錢出來，應該不是很難，但他現在還有性命攸關的事情需要去做，哪有賺錢的心思。 “有的。” 知性女人看得出李志峰的窘迫，又給他推薦了幾款價位低一點的墓地。 李志峰看了眼價格最低的公墓，距離市區比較遠，景色比起剛才那個風水寶地差了十萬八千里，而且整個墓園看起來年久失修，建造風格還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山腰上一大片白色墓碑排列得密密麻麻，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雖然價格他勉強能承受得起，但想起琛雨生前在公司裡男人們的胯下掙扎求生，死後還要被埋葬在這麼破落憋屈的地方，渾身難受得發緊。 女人又給他介紹了殯儀館的骨灰盒存放架，說是挑選墓地可以先不著急，骨灰盒可以在這裡臨時寄存，也可以長期存放，按期交租金。 李志峰看著一長排的白色骨灰架，蜂窩一般被分成許多個格子，上面還編了號。這裡裝的人大約生前就過得拮据清貧，死後被裝進這麼一個小小的格子裡，被親人遺忘。 男人沉默良久，才開口說道，“我想帶她回家。” …… 殯儀館的幾名年輕工作人員站成一排，舉行了一個簡單樸實的遺體告別儀式。 李志峰看著婁琛雨靜靜地躺在告別臺上，入殮師給她化好了漂亮精緻的妝容，儘量還原了她平時生活照上的模樣，身上穿的是那天在西餐廳見面時的香奈兒連衣裙。 事到如今，他仍然無法相信琛雨已經死了這個事實，他緊緊盯著女人沉睡般的臉蛋，想要把她的面容牢牢記住。可又想到有一天，如果自己斷片失憶的問題越來越嚴重，他會不會最後連琛雨都遺忘掉。 工作人員們看著這一幕，臉上無一不露出惋惜的神色。 “你們這裡……還有更年輕的逝者嗎？” “有的。” 女人點點頭，“就是前一段時間，有個六歲的男孩子。” 才六歲嗎……李志峰想象了下他父母傷心的樣子，心中黯然。 火化可以選擇看還是不看。 李志峰選擇看，他想要見證，想要記住這一切。他以為自己能撐住，但當他看到琛雨被推進火化爐裡焚燒了一個小時，取出來之後已經被燒成骨骼灰燼的樣子，整個人都在發抖。 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認識到，他真的永遠地失去了她。 工作人員拿著工具把燒剩下的大骨頭壓碎裝盒，衛瓔在旁邊嚇得嚎啕大哭。 李志峰沒辦法只能不停安慰她，“我讓你不要跟過來的……” 回家的路上，男人雙手捧著骨灰盒拖著腳步往前挪，“我記得琛雨高中那時候比較苗條，但那也有九十來斤吧。工作這些年豐滿了一些，大概一百零幾？” “現在被裝到這小盒子裡了。” 李志峰掂了掂手中的骨灰盒，“就剩這麼一點。” “我……我會不會死啊……” 衛瓔還在哽咽著抹眼淚，“我還這麼年輕，我不想死啊……嗚嗚……” “你別害怕。” 李志峰想了想說道，“琛雨出事是因為注射的劑量太大，腦機介面對她的大腦已經造成了不可逆的損傷。” “她們還不知道如何利用腦機介面永久修改人的記憶，只能透過大量注射介面藥液所產生的副作用，讓我和琛雨的大腦出現極高強度的應激反應，出於保護機制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失憶。” “為的就是不讓我和琛雨記起來去年的那段時間。” 李志峰繼續解釋，“衛瓔你注射的劑量不多，以後也許會有一點後遺症什麼的，但不至於會讓你的大腦產生病變，所以你不會死的，別怕。” “如果我去年死在實驗室裡，琛雨大概也能好好地活下去的，唉……” 男人深深嘆了口氣。 衛瓔聽李志峰這麼說，終於放下心來一些，“那你呢？你會不會死？” “我啊……” 李志峰沉默了片刻，“也許吧。我的長期記憶非常模糊，十幾歲之前發生的事情我基本不記得了，連我爸媽是誰，我老家住哪我都想不起來……說實話我還能記得自己是誰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腦子裡進了水一樣，一片漿糊。” 男人單手託著骨灰盒，笑著揉了揉太陽xue，“不過沒關係，我現在不還活著麼。只要我活著一天，她們就要付出代價的。” 回到婁琛雨的公寓之後，才發現客廳裡被砸爛了不少東西，李志峰模糊地記起來那天孟雅雯在屋子裡發瘋，大吵大鬧，拿東西砸他，還衝他大吼，具體喊了些什麼已經想不起來了。 衛瓔說那之後就沒見過她了。 晴晴還在哭鬧著要媽媽，李志峰只好騙她說媽媽突然遇到了很著急的事，一個人坐火箭去了很遠的外太空。媽媽不是不要她了，只要她當一個乖孩子，媽媽很快就會回來的。 再三保證之下終於把晴晴給哄睡了。 保姆王姐抱怨最近工作太累有點不想幹了，李志峰好說歹說勸了半天，又給她把月薪提到了一萬，她才終於點頭答應留下來。 回了臥室，李志峰把婁琛雨的骨灰盒放在她的梳妝檯上。那些特別貴的骨灰盒他買不起，這個白色帶印花的女款陶瓷罐子放在一堆化妝品和護膚品的瓶瓶罐罐中間，並不顯得突兀。 那就擺在這裡吧，每天還能看一眼，男人想著想著，起身又去了女兒的臥室。 坐在床邊仔細觀察的話，能看見晴晴白皙的脖頸上隱約有注射針孔留下的痕跡。 “爸爸？” 晴晴突然睜開眼睛。 “晴晴，爸爸問你一個問題啊。” 發現女兒還沒睡著，李志峰忍不住問道，“晴晴，你記不記得去年，那時候你有沒有見過爸爸？” “去年？去年是什麼？” “就是……就是以前。” 李志峰不知道該怎麼給孩子解釋比較抽象的概念，換了好幾種說法，拐彎抹角問了半天，終於才大概確認了，晴晴不記得他去年來過。 這幫畜生，連這麼小的孩子都不肯放過麼…… 李志峰拳頭握得繃緊，想起前段時間琛雨還朝他抱怨過，說晴晴智力發育好像比別的孩子慢，連“你我他”這種人稱代詞都不大會用，還懷疑她是不是有自閉症傾向。 拜託衛瓔幫忙看孩子，他穿戴整齊地出了門。 …… 晚上九點過後，李志峰穿著擦得蹭亮的皮鞋，小心翼翼地踩在坑窪不平的路面上，左右張望著走在狹窄陰暗的小巷子裡。 城中村這邊人流很雜，大晚上還有很多人在外面走來走去，李志峰邊走邊觀察著路過的行人，發現大部分都是外地來的務工人員。剛才路過菜市場的時候還特意隔得老遠看了眼，時間有些晚，賣魚的幾家都已經收攤了，沒有什麼異常。 這邊離他租住的老舊公寓樓雖不遠，但城中村裡小巷子縱橫交錯，像是迷宮一樣，不熟悉的話走進來很快就迷路了。 姐妹會的外勤長成什麼樣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應該是女的，可能會長得比較漂亮，也可能長得比較有迷惑性。 所以他重點觀察路過的女性，但光看臉自然是看不出來的，人家又不會把Sisterhood這個單詞寫在腦門上，看穿衣打扮的話…… 婁琛雨和孟雅雯扮演的女特工都穿得挺騷的。 李志峰掃了一眼，發現前面一個幽深的巷口附近站著一個穿著短吊帶衫，超短牛仔褲，露出黑絲長腿的女人，正在低頭玩手機。 他看過去的時候，那女人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抬頭和他對視了眼，竟放下手機朝他走了過來。 李志峰嚇了一跳，心臟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剛才拐進巷子之後人流一下子變得稀少，他在猶豫要不要轉身就跑。 男人手足無措地站著，臉上帶著幾分驚恐，伸手朝西服內兜摸去。 那女人徑直走了過來，既沒有從褲兜裡掏出一把彈簧刀，也沒有握著黑洞洞的槍口指著他。 “二百五”，女人做了個手勢。 “啊？” 李志峰愣了愣。 “算你便宜點，兩百，動作快點。” “不是。” 李志峰連忙搖頭，“我就是想問個路啊。” “問路你找別人吧。” 站街女轉身就走。 “喂，你等等啊。” 李志峰快步上前攔住她，把手機伸給她看，“你能告訴我這個地址是在哪嗎？我給你五十塊！” 不用岔腿躺下，走兩步路就能掙錢站街女自然很願意，她收下李志峰的紅包，領著他穿梭在逼仄的巷子裡七拐八繞，最後停在一棟老舊的兩層小樓前，“就是這裡了。” “謝謝你啊。” 李志峰擺手道謝，站街女看了他兩眼，轉身走了。 這裡應該就是今早在蕭茹郵箱裡發現的那個城中村地址。 李志峰從沒做過這種事，雖說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但不可能不緊張。 他站在門外徘徊了很久，伸出的胳膊懸在半空中縮回來好幾次，才終於下定決心按下了門鈴。 防盜門被人輕輕開啟，李志峰退後一步，側著身子，手伸進西服內兜裡。 “請問你找誰？” 帶著幾分稚嫩的童音傳來，李志峰定睛一看，那是個小學生模樣的短髮女孩，眼睛大大的，眼神很清澈，比晴晴大了幾歲，但應該還沒到上初中的年紀。 李志峰見狀鬆了口氣，手從衣兜裡抽出來，“你……你家大人在嗎？” “你找誰？” 短髮女孩又問了句。 “我是工商的，你們家的店鋪辦了經營許可證嗎？” 李志峰隨口胡扯。 “進來說吧。” 短髮女孩讓他進了屋。 二層小樓的面積並不大，也就三十來平方的樣子，一樓看擺設應該是客廳和廚房，靠牆一側放著一張看起來破破爛爛的黑色皮沙發，中間放著一張木頭茶几，旁邊還放著餐桌，上面擺著還沒來得及收拾的餐盒。另一側牆壁上掛著的電視螢幕里正在播放著綜藝節目。 短髮女孩從餐桌下面抽出來一張木椅，“你等一下，我去樓上叫人。” “好。” 李志峰點了點頭在餐桌前坐下，心裡慢慢鎮靜下來。這裡看起來應該並不像什麼姐妹會的據點，那個站街女大概是胡亂給他指了個地方，也有可能蕭茹郵件裡的地址並沒有什麼意義。 沒過一會兒短髮女孩從樓梯上下來，後面跟著一個留著寸頭的清秀男生，看那模樣也就比她大個幾歲，大概是她哥哥吧。 “你們爸媽不在家嗎？” 李志峰這下更加確定應該是搞錯了地方，“這樣吧，我改天再過來吧。” “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們家沒有開店鋪啊？需要辦什麼經營許可？” 李志峰嚇了一跳，那寸頭開口說話了，居然是個女的！ 仔細一看她是真的沒有喉結的，而且T恤下面胸脯還挺鼓的，可哪有女的留個寸頭的啊，媽的哪怕是女犯也不用剪勞改髮型的啊。 “嗯……嗯……那個”，李志峰被搞得說話都結巴了，“也有可能是搞錯了呵呵。對了，你們聽說過姐妹會嗎？Sisterhood？沒聽說過吧？” “不知道。” 寸頭女搖了搖頭，“要不你再等一會兒，我爸媽出門打麻將馬上就回來了，你給他倒杯水啊。” “哦。” 短髮女孩從沙發上起身，去廚房裡端了杯水出來，放在餐桌上，“你渴不渴，這裡有水。” “哦，不用了。” 李志峰擺了擺手，“我還有事。” “那我給你開門。” 短髮女孩兩步繞到李志峰背後，手中多了一根細鐵鏈子。 李志峰正要起身，那女孩的一雙小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疑惑地往下方看了眼，胸前不知什麼時候多了條項鍊，突然收緊勒在他的脖子上。 “咳……咳……” 男人拼命掙扎，手指扣不住那根細鐵鏈，只能伸手去抓女孩的臉，但他的胳膊被椅子靠背擋住了，女孩個頭小躲在他身後根本夠不著。 李志峰使出大力氣往後猛頂，帶著椅子一起撞向身後的女孩，但他要對付的不止一人，寸頭女也撲了上來，抱著他的胳膊和身子不讓他跑。 三人一起倒在地上，男人被夾在中間，奮力掙扎了一會之後就一動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