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昙花初败
第一节·昙花初败
梅雨惊凉,天雾朦胧,即将抵达五更天。
细雨凌乱,落下的雨点打湿了乳白色的惟帽,影影绰绰可见美人面孔。
忽而寒风带起面纱一角,露出干净白皙的下颌与薄粉rou唇。
唯一惹人眼目,算作这张干净面孔‘憾’事的。
是唇下约莫一寸处的一颗,朱砂痣。
那是有些扎眼的,不合时宜的,但在这里,又融洽内敛起来的。
风欲。
沈红英手握缰绳,草白色的百迭裙在马腹处晃动。
急迫的铁蹄声踩过一路水花,由长街直奔伤春宫去。
伤春宫,是东府。
·
飘忽斜雨打湿了宫门前凉阶,挂着的八角灯笼,外罩的那层鼓皮也交错浸湿,内里的灯油几度明暗交叠,就快要灭了。
忽然,宫门口打开了只供一人出口的缝隙。
张顺春腋下夹着油纸伞,两手互揣袖里,抬头看了一眼八角灯笼,叹了口气。正取下油伞打开,往台下去,忽而愣住。
他眯着眼去瞧,雨帘中,瞧不真切。
但当远处的人拉直缰绳,翻身下马朝张顺春跑来,解下腰间玉佩递给他看时,张顺春握伞的手微握了握,一时惊诧也难压震惊,缓慢的收掉了伞。
“这位内贵人,我…”
微冷的声音自面纱中传出,话还没说完,张顺春便打断了:“姑娘,跟奴婢来吧。”
什么?
·
“擦”
火折点燃,微簇的火苗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拢住,烫热的光似乎想要舔舐冰冷的掌心,而后火舌点了烛灯。
澄红亮光映照在乳白面纱上,泛起夕阳的景。
火折被吹灭,温凉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沈姑娘,你既不是求情,那么,是为什么来呢?”
素白的道袍也落了几分夕光,和面纱上的,和那件草白裙子,一道形成一副美妙的山水黄昏。
他们本应如此。
但是可惜。
实在是,很可惜。
伏溯敛下眼睫,等了一息。
而站在他面前的沈红英,似乎是被什么触动,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留长的指甲掐进rou里。
她深吸一口气:“是为了朝殿下,借一样东西。”
“借什么?”
“内人服制。”
“你要它,是……为了进宫?”
“是……”
“你知道?”
伏溯的声音平和温柔,再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也只带了三分疑虑,这样的疑虑并不是为了试探或埋下什么烽机,只是单纯的询问,甚至带着几分关切。
因为这样不着头理的话,他们二人都知道指的是什么。
声儿静悄下来。
除却飘忽的烛火,只有外头愈来俞急的雨声。
沈红英手上的劲儿又使重了些,压抑着颤声:“是。”
“好。”
一声没有犹豫的,温柔的好。
沈红英眉间一怔,眼角蓦然湿润泛红,“殿下,”
她轻唤了一声,“这不是一件小事。”
伏溯看着她,微微点头,“嗯,我知道。”
烛灯忽而一下灭了。
室内再度昏暗,他拿出刚刚的火折,想要再次吹燃。
只是刚低下头,就听见衣料拂动的声响,似乎是玉佩坠地,相击碰出清脆的叮铃声。
他一时僵住。
伏溯知道,这是对面的人,再向他叩首。
缄默的殿内,叩首的声,玉佩坠地的声,还有外头的雨声,一下一下砸在伏溯心上。
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沉闷湿热的情绪。
他慢慢垂下手,忽而生出一种冲动,伏溯试图压制,可这样的冲动夹杂着恐慌,于是他还是问出了口。
“沈姑娘,本宫能不能……”
能不能穿过那片夕阳黄昏,见一见绿水般的干净。
但他到底因为身份、因为礼仪规矩,克制住了。
“罢了。”伏溯轻轻道。
外头响起打更报时的声儿,五更天到,无论是他,还是沈红英,都等不得了。
他让沈红英起来,又让人为她寻来内人服制,叫她跟着他进宫。
这一路,沈红英都没有说话。
直到进入宫门,沈红英说自己仪容乱了,想要去整理,伏溯让她快去快回。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她回来。
雨珠砸在伞面上,浸凉的寒气儿从脖颈处窜进,一路流到心脏。
一点点冻结。
伏溯忽然绝望又想要挣扎,但又陷入绝望——
沈红英进宫,不为求生,是为求死。
·
天即将蒙亮,清晨的雾气弥漫在窗上。
兼行宫,天子居所。
天子刚刚起身,内臣穿上衣袍,戴上玉带,朝梳洗台坐下。铜镜鉴照,深如海潮般的眉眼,不可测情。
内臣摆了摆手,侍奉的内人们陆续为天子梳头戴冠。
一位身穿翠微颜色圆领袍的内人,手捧着莲花冠,烛火飘摇,一如天子制服,她垂着首,为天子戴上金冠,烛光晃过唇下的朱砂痣。
忽而,天子开口。
“你留下,其余人都下去吧。”
内人手一怔,睫毛轻颤。
周围人都陆续退下以后,天子平淡的声音继续:“还不戴?要朕来么?”
“是……”
细冷的声,内人抿了下唇,下意识伸出舌尖舔舐了下唇瓣。又再度固定好冠后,正要去取金笄,手腕猛然被人攥住。
一把将她擎了下来。
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她不敢抬眼,手中金笄却被天子抽走。继而冰凉的尖端挑起她下颌。
能感受到一道平和却内藏炙热的目光掠过她面庞。
那颗唇下显眼的朱砂痣。
在这一刻极速发烫。
天子欣赏着内人将颤未颤的眼睫。
握着金笄的手倏尔缓慢向上,划过白皙干净的肌肤,最后,尖端停在那颗红痣。
略微使力的按下去。
内人依旧不敢呼吸,更不敢抬眼看人。
“朕,认得你。”
天子打量着她,瞳仁微缩,似笑非笑,
“沈文正家的姑娘,怎么会屈尊降贵,做内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