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逝
“阴风滚滚云不开，民哀民怨压城摧——邪隐凡间扮乌帽，欺得百姓家散人亡——泣血无处诉——” “只见那布衣中举高旗，巾帼揭竿呼壮士，背水一战万骨枯——江水滔滔东流逝，金戈寥落家国无安处——呜呼——伏尸万里，邪魅已除，奈何再无羁绊归处，红尘渺渺云烟消，告人世，隐没山林井市，音信再无——” 英飒又暗含悲戚的戏腔一时勾走了青年的注意力，英介望着远山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云堇轻轻叫了他一声才猛然惊醒。 “抱歉，云先生，我明明是来保护你的，却竟然走神这么长时间。”英介自知失职，马上对云堇道歉。 “无碍，委托你本就是为了安韵宁的心，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云堇说到，“我只是看你似乎感触颇深，想‘采访’一下听众罢了。” “只是听了云先生的戏，感觉其中故事十分熟悉，便不由得多想了些。”英介知道云堇是十分乐于听取戏迷们的看法的，只是他对此研究不深，给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见解，“不知道这戏文背后的故事为何？”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折戏本来是我小时候自己写的，最初的版本幼稚的很，后来请教了几位先生，才改成了现在这样。这唱的是一段我很喜欢的野史，虽然知道它的人并不多，真实性也有待商讨。” 在魔神林立之时，有一魔神为求安定，辟一秘境带领诸多凡人隐居其中。凡人在秘境中繁衍生息，在那魔神的引导下竟有了小国的规模。在魔神为消磨时光闭关沉睡之时，那小国已经秩序分明、礼制完全，百姓富足、和乐安康。 百年光阴对魔神而言也不过弹指一瞬，但对凡人而言足以更迭几代。对魔神的信仰逐渐被有心人利用，成为各种剥削无辜百姓的借口。那秘境中的国度败落下去，再不见百年前的盛世模样。 楚氏女名唤之江，因为贪官污吏导致亲人喋血，怒而揭竿，凭借在当时并不被重视的女子之身掀起起义。当权者和被剥削者分成两派，国内硝烟四起，伏尸百万。最终起义军堪堪险胜，将那些作恶的官吏通通斩尽，但秘境也被破坏殆尽，断壁残垣无所归处，传说中的魔神也未曾现身。 虽大仇得报，但亲朋也十不存一，起义军也只剩残兵哀将。戎马半生的楚氏女四顾一片寥落，最终带着剩下的部下隐归山林，从此再无音讯。 故事听起来有些俗套，因为是野史所以细节也并不完善，还可能带有夸张成分。但云堇确实很喜欢这段历史，更喜欢里面那个即使面对魔神也敢与之相斗的女将军。 但是……“我最近恰巧了解了一些旧事，和这段历史有关，同云先生所讲有些出入。”英介听完后，说到。 他所看到的那些记忆仍深刻清晰地印在脑海中。被贬为戏子的楚之江又哭又笑地被按在长凳上打板子，直到血rou模糊吐血而亡的场景青年更不会忘。 楚之江分明死了，那位起义的女将军是谁呢？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丹箐对再次来到秘境的青年说，“你分明很不喜欢我。” “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看了些悲惨的事，作为凡人难免共情，提不起兴致罢了。”英介表情淡淡的说。他不喜欢丹箐，是因为他做惯了高高在上的仙君，总不能理解凡人的喜怒哀惧，而且举止言谈中难免透露出高傲淡漠。可他也没法多讨厌丹箐，毕竟不管他把话说的多么直白过分，对方也总是一副“反正我都死了你说的也没毛病就这么滴吧”的样子。 就挺滚刀rou的，让人没法生起气来。 “我想问你一件事。”英介说到，“你还记得大氐国最后的那支起义军……和他们的将领吗？” 英介本来没抱什么期望，毕竟当时的丹箐并不在意这些如蝼蚁的凡人，无论什么王侯相将在他眼中都是同样的渺小。就像人类不会在意蚂蚁的长相，神明也不一定会去注视凡人。 丹箐却点了点头，说：“我记得他们。明明是普通百姓，甚至备受剥削，却敢于举起往日赖以生存的农具去和武装精良的士兵战斗。还有那名女将，分明是富家的小姐，从小便被要求着温婉顺受，却能那般决断地带领一群她并不认识了解的平民百姓反抗她本属于的阶级。” 丹箐对此事的了解程度让英介吃了一惊了，他有些狐疑地说：“你不是闭关了许久吗，怎么知道得如此明白？” “我并非对外界全无感知，只是闭关时不想分神去关注罢了。”丹箐摇了摇头，说，“如果不是那女子砸了供奉我的祭坛，怒骂了我一顿，我也不会了解这些。” “额？”英介对这是完全的出乎意料了，“你便任她骂了？”当时的丹箐还是仙君，英介不清楚他会有多高傲，但没有仙人会容忍一介凡人侮辱自己。 “我当时眼高于顶，并不觉得凡人的辱骂有何威胁，再加上实在懒得出面，便什么都没做，只是看了一下外界的情况聊以消遣。”丹箐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回忆到，“那些凡人在秘境中生活了数百年，并不是完全和平的，还曾出现过分裂成几国的局面……历史的变迁，不大抵都是如此吗？有时很和平，有时又战火纷飞。咒骂过我的，那女子当然不是第一人。但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总会有存活下来的胜者。战争不会永远持续，他们仍然要在秘境中生活。解决了温饱的人民便需要信仰，而没有比不动的神明更值得信仰的了。” “优秀的掌权者不会阻止民众私下的信仰，而残暴的掌权者则会因为种种行为掀起新的纷争。时间对凡人来说太残忍，我的弹指一瞬足够他们更朝换代数次。我并不在意他们的纷扰，毕竟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离开这秘境。即使这里被战火摧毁大半，但也是他们的故土。而且秘境之外的世界更加艰难未知，留在这里，我尚且会庇护他们不受其他魔神侵扰。但是……” 听到这里，英介突然想起来云堇说的那个故事的最后。 “……我没想到，她居然带着所剩不多的人民，毅然离开了这里。”丹箐摇着头说，“我太自大了，以为他们终会受不了外面的艰难，回到这里。但是……直到我因为缺少信仰，与本体相连的秘境又受创颇多，最终力量耗尽，身死道消，也再没人回来。” “我不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但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丹箐以这句话，结束了回忆。 英介也说不上来他的想法，那名女将的行为似乎是可以解释的，又是让人费解的。也可能是她冥冥中感觉到，龟缩在这一方秘境中，同样的历史便会不断上演，她可以成为一段历史的主角，却不能阻止所有悲剧，便干脆打破现状，离开了这处伤心地。 他又问了那女将的身份，以及她跟楚之江的关系。丹箐对此也有些了解，很干脆地说：“她原名是叫殷盼，后来与父母断了关系更名为江……楚之江吗？很熟悉的名字，我没有见过她，但是见那女子供了她的长生牌，还时常祭拜她。” 殷盼和楚之江是什么关系呢？密友？恩人？所崇敬之人？这并不重要了，英介已经知道了这两名女子关系斐然，也更了解了这场悲剧中破碎的羁绊。 他想要了解的事情已经得到了远超预想的答案，更多的细节已经在时间的洪流下不可追溯，只留给后人评说……希望云先生能对这场后续感到满意，不会扰了她对这段历史的兴致。 除此之外，英介还有一件事，这次不是向丹箐询问什么了，而是带给他一个自己也倍感意外的消息。 “岩王帝君仙逝了，在请仙典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