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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了

    pov

    一些并不符合之后的想法的前传,就当作同人看看好了。

    我说过我记性很不好,我对我妈的记忆只停留在她跳下天台的前一刻,她的脸不像我想象出来的将死之人那般对死亡的恐惧。她不愿意活着,她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所以死亡应当是她所期望的吧。虽然我那个时候还对生死没什么念头,只是明白人死了就是走了,不会说话,不会动。我妈如果死了的话,那我也应该哭,那叫做什么“为她的离去感到伤心”。大概就是说在葬礼上要哭的意思吧。

    我妈其实挺开心的,摆脱她早已厌烦的这一切,她不用给我做饭,不用假装她很爱我,不用每天晚上失眠流那么多泪。我生父很早就死了,据我邻居所说我爸不过是个小片警,不升上去也只是因为想图个平安,没想到做片警也有做片警的死法,胸部中弹,一下就死了,我妈从不提这些,她觉得很痛苦。

    我也去学会尊重她,虽然我想知道真相。妈跳下去的时候流泪了,也笑了,我耳边只有警笛声和群众的尖叫,他们围绕在地下,我往下看,密密麻麻的人像蚂蚁,我于是感到一阵眩晕。也许人落地就跟米袋落地是一样的,那种声音熟悉得令我发抖,警察上来得时候只有我一个人蹲在墙角,浑身发颤。我没办法说话,有一种情绪好像把我击穿了,我没办法感知现在发生的一切,这到底是不是梦,如果是梦的话,未免太真实了些,如果是现实,我又觉得虚假。我开始呕吐,下午刚吃的番茄炒蛋全部还未消化便被吐了出来,那种浑浊的混合物散发着胃酸的恶臭。我被刺激得又干呕了几次,直到全身筋疲力尽才瘫倒。眼前全是黑的,我感到无所适从。

    再醒来面前就是医院的白墙,我很不痛快,想坐起来却感到手背一阵刺痛,在打点滴。我发誓我一辈子再也没吃过番茄炒蛋。我妈很不会做饭,她生病之后做的饭淡得没有味道,失去味觉是什么感觉,我从来没问过。一个女警走过来跟我说话,她说了什么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过去的,这些都是没用的话,没有人会因为听了这种垃圾话就能获得一个全新的人生,就像人类永远无法学会控制爱与恨,我是爱无能。我不知道这是否可以遗传。

    我留下的东西是那一声重重的砰,和我之后看到的染血的尸袋。也许根本没人记得她,我记得,但是我没办法,我没有钱。我感到有些僵硬,为何人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该得到的体面,尊严,她一概没有。这不是正确的。我坚信。那一年,是千禧年,那一年,我六岁,那一年,我总算失去了一切,我成为了一个被世界所遗弃的人,也许,早在我出生那一年我就已经被遗弃了。

    我从来都是一个很静很静的人,张阿姨不喜欢我这样冷漠的人,她觉得我是个小怪胎,我不是傻子,这话却当着我的面和别人说,“你看那个小星,眼睛跟吃了人似的,吓死人!我晚上起来见到她瞪着眼睛,也不知在看什么,把我吓得差点从楼梯上翻下去!我真是觉得怪,你知不知啊,这小孩亲眼见了她妈跳楼死啦,眼泪也没流一滴!指不定是白眼狼呢!”林阿姨快速的看我一眼,叹了一口气,“张姐,你别这样说,小星是吓到了,当时她才多大啊,也就六七岁的小孩,还啥都不懂啊。我说小姑娘长得多漂亮,可怜她没个家。”

    张姨不待见我其实是从我吐了她做的饭开始,这不能怪我,番茄炒蛋,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吃的,她点着我的额头骂我,浪费粮食,不知感恩,忘恩负义,矫情鬼。我的胃又开始痉挛,一阵一阵的,痛的我面色苍白,这几个词语好像被她写在我脸上,我很痛苦。

    他们叫我们写日记,我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只是这样随便记了些,我太小了,还没学会如何陌生化自己的叙述,白纸黑字写着“虐待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吗?张是否是在虐待我。”所以张给我吃了许多番茄炒蛋,她说要改掉我挑食的坏毛病,还说是为了我好。我的胃病是从那个时候落下的,人也逐渐瘦成一个骷髅木偶的样子。

    林阿姨对我们挺好,但是张说她回老家了,结婚去了。我是偷听到的。我长得其实不美,我忘记我什么时候了解到美这个字真正的含义是什么,反正就应该是每周末公映的电影女主角那个模样。那种溪流的美丽。孤儿院里小孩成群,我没有朋友,我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参与他们的游戏,我不喜欢这些,我觉得这些很无趣,后来端瑜说,你跟人从来没话说。我宁愿坐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无限的接近于死亡,我也不愿意要这样去毁灭自己,成为另一个人。总觉得自我意识是我们感到精神上的痛苦的原因,总归是这样的。端喻说那个时候我还那么小就知道这些了,我不知道这些,只是后来读的书让我在我二十二岁这天终于明白了一切,所有的一切。

    我不得不承认两千年的那场浩劫,或者说灾难把我雕刻成如今的模样,它是一把闪灵中的斧头,是断头台,从此我便浑身都是鲜血,我不再有拥有的能力。义务教育和高等教育都没能教会我如何去爱,如何被爱,圣贤总说爱是人的本能,于是我看到林说凡世间的人类不是爱无能就是爱失禁,这令我感到痛楚的词语。mama,母亲,我从她的zigong被孕育出来,去经历我命里的痛苦。

    我是一个胚芽,一个不被接受,被中途打断,打死了的胚芽。我好像感觉我脸上全是guntang的鲜血,那血guntang的像是火山熔岩,像小河一样流淌的,炽热的,无法停歇的,流逝的爱。我有时候看电影,看女人或者男人跳楼,总幻想到眼泪慢一拍在身体上面悬浮着飘下来,最后身体落在地上,引发出我内心的一场大地震,水滴也被震动起来,我不知一个人类的死可以导致如此之多的事情。

    那叫做什么血rou淋漓吗?我不愿意吃番茄炒蛋,我有胃病,我会不自主的颤抖,每当我觉得体内有一种东西在嘤嘤的哭,这个在心理学中叫躯体化,我患得患失,我恐惧,我冷漠,我拒绝承受一切心理上的负担与爱。那年我十岁,还没有人要我,好可怕,要我,领养我,带走我,就像我只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羊羔,或者一只伸着舌头哈气的狗。

    起因是我失控的尖叫,每当有人触摸我时我便如此,二零零二的夏天,让我觉得好冷,我浑身发颤,张扇了我一巴掌,我找回了一点理智,可惜不多,不过两分钟就又叫起来,你叫我如何去比较这一巴掌给我的痛觉和从十七楼跳下去落地的感觉。我被带去医院了,但自那件事过去已经快两年了,来不及了,我在僵硬的木头椅子上大喘气,胸口起伏,回到了,回到了胃痉挛的每一天,回到了,回到了我死去的那一天。屋子里形式般点着味道恶心的熏香,我有些想作呕,但碍于不知道什么忍住了。

    那个女人长得慈眉善目,很平和的一张脸,平和的就想一个平原,一场梦。她叫我说一些事情,我说了,我说我在尖叫,呕吐,颤抖,流泪。她问我千禧年的事情,我不相信有人不知那场经历在我身上的浩劫,我说我是灾祸,我说是我给他们的,我说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她教我深呼吸,我开始流泪,我的肺在颤动。这些都是徒劳,我闭嘴了,说出来有什么用,说出来会改变什么吗。不会,我内心里深知这个答案。

    一旦人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之后人便活不下去了,这句话要是实践起来便是一生灾难的开始,因为狗日的他吗逼人生就没有意义!我那个时候看了一场电影忘记叫什么名字了,反正镜头晃晃悠悠的,有个女人还是男人一直在说话,还有不停的彰显的时间的节点,我突然对找到一个家人有点兴趣了,无论是他们要我,领养我,带走我,都没关系,反正反过来就是我要他们,我领养他们我带走他们。

    那种语言上的幻术让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屈辱。什么人会来孤儿院领养一个九岁的脸色苍白无力而瘦削如骨柴的女孩,我把人分为一下三类。无法生育却想养小孩的夫妻。有钱人家想做公益事业。不愿意结婚却愿意养小孩的人。端喻的父亲属实是第二类。她家里是开工厂,开大公司的,住两层大别墅的人。她爸爸经常出差,觉得小姐孤单,又要打响品牌的声望和个人的品格,好像就是要证明他有多善良,有多悲天悯人,悬壶济世,我当然知道悬壶济世不能这么用,反正人也不能变成他人的附属和赝品。

    他的父亲有一个很空瘪的身躯,很虚空的鼻子,恐怖电影中的眼睛与嘴,只要高定西装一穿,只要polo衫一摆,带上那个几十万的表,带上那副文化人带的黑框眼睛,任谁看了都觉得他能够是慈眉善目的,哪个人过去都感到一阵温暖与铜臭香气。

    我才知道人是有三六九等的,我才知道人原来是可以拥有那么多的,他那辆外国车,他女儿不同于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泡泡裙,她的每一个发尖的角度都是被安排好的,她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她是上帝的女儿,是天选的神女,她天生就要用那双纤细修长的手去弹奏钢琴而不是在冬天里因为寒冷而生冻疮,她天生就要用那双眼去看书影音,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能够看到古典音乐,就是贝多芬或者肖邦任何谁的眼睛,她好像一个眼神就能把我踩扁来,但这不是重要的事情,重要是她根本没必要看我,我是什么,我是一个丧失双亲的孤女,我是一个爱无能也无法被爱的人。

    我想到我那个当片警的父亲,他是不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壮丽的车,这么壮丽的人生!如果有这些,我mama还会从楼上跳下去吗?我忽然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如果那是钱能解决的,没有如果。后来我把这些告诉端喻,端喻只是笑了笑,那种笑是很悲惨而痛苦的,你知道她叫我想到谁吗,她的笑是我mama死前的那种笑,我条件反射的要呕吐的那种笑。

    她爸爸在小孩堆里面走着,给每个人两块巧克力,我从来没吃过的东西,又甜有苦的,我吞咽下去,觉得我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此饱胀过,喉咙间还残留着奇异的味道,我于是联想到闻香识女人里面那种用少女炼成的香水,好美,美得令人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