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窒息

    

窒息



    好好的,余敏怎么会忽然从楼梯上跌落?

    那日蒋承泽从饭局之上匆忙赶去医院,一颗心悬着,不明就里,好不容易等余敏睡着,才抽出空询问管家余敏跌倒的来龙去脉。

    管家同样不明就里,只说她从剧院回来整个人便如同失了魂一般,慌慌张张的。

    蒋承泽调出别墅楼道的监控。

    从急匆匆进门到书房,再跌跌撞撞走出书房;余敏湿着头发,仿佛急切地想要寻找什么东西——

    可书房里除了两本不能给她看的杂志,实在没有别的。

    当余敏从楼道滚落那一刻,蒋承泽于事无补地暂定住屏幕,感到心头再次揪紧——

    那种心脏剧烈地紧缩,心房附近的血液无法流通,千万种感情汇集于胸口一处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再次将他淹没。

    他当真对余敏近来的反常毫无头绪吗?

    他当真没有感受到一点余敏对他的在乎和对他的失望吗?

    其实并不是的。

    或许早在此事之前,余敏那道那道完美的屏障就已经有裂痕了。

    他并非毫无察觉,她的那些疲惫,那些恍惚,那些欲言又止……都像是微弱的信号,像是在向他求助——

    可是他没有在意,他没有回应。

    蒋承泽的人生没有遭受过什么挫败。

    学业上也好,事业上也罢,他都能完美掌控,游刃有余——

    唯独在感情上,唯独世人眼中最浓墨重彩的婚姻——却只是一个女人为了攀附他,攀附上流社会的存在。

    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在三番两次的被愚弄后,仍率先低头。

    他需要一个道歉,一个诚恳的解释来消化内心的介怀,来作为自己下台的台阶。

    他不想莽撞,不想直接质问余敏,以突兀的方式把人往审讯桌上推,然后得到言不由衷的答案。

    他只好筑起更高防御:繁忙的日程、沉重的工作、简短的问答以及敷衍的交流……

    他企图用一种无形的压力迫使她爆发——

    他在等,等她有朝一日她向他坦陈她的内心。

    然后,大错酿成。

    他看着她不止的泪水,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爱人。”终于,迟到的答案艰涩地从蒋承泽口中吐出。

    他凝视余敏,满腔的涩然几乎要溢出胸口。

    “爱人?”余敏却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用一种讽刺的声音反问,“你是在可怜我吗?”

    “是因为我刚流产?是那些你默许了记者的断章取义?还是因为你看到了那些信件?”

    她发出一连串的反问,那双多情又水润的眼睛,眼里透着没有温度的自嘲,眼下青黑未退,嘴唇浮白,整个人似有无尽的疲惫。

    那种混杂着愧疚,悔恨,怜爱的感情再次像潮水一样填满蒋承泽的心脏。

    他忽然很想亲吻眼前瘦削的脸颊、想要亲她那带着湿意的微翘头发、想要亲她覆盖在黯淡眼珠上的眼皮,想要抱住她给她温暖。

    蒋承泽那么想着,于是那么做了。

    他捧起余敏的脸,与她的鼻尖轻触,又退开些许,颤颤微微地抵在一起,交错着滑过她的鼻梁、脸颊、下巴……

    就要吻上她的唇,她忽然抬眼:“你大概忘了,我刚做完手术。”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像带着雪光的刀刃——

    从前他们疏于温存,亲密的接触都是前戏;她的指控,像一把刀,利落又精准,直直切向他脆弱的痛觉神经。

    他只是想抱抱她。

    苍白的辩解咽不下,吐不出,回流在胸腔里萃聚浓郁的苦楚和愧疚——

    蒋承泽无力抱着余敏,最终在余敏“我累了”的逐客令下,缓缓松手。

    任何一对夫妇都有吵架的时候,但总会和好如初。

    蒋承泽和余敏第一次起争执,却酝酿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蒋承泽挫败地离开卧室,走向书房,希望可以在余敏提到信件里,找到些许改善两人关系的转机——

    那日余敏余敏住院后,书房里的东西随即便被收了起来。

    成沓的信件重新被放还盒子中,蒋承泽在取杂志时忍不住展开了一封,发现只是余敏和苏曼间极日常的通信,并没有太过在意。

    如今余敏提到信件,他再次将信取出来一封封展开。

    敏敏:

    展信佳。

    今天是农历八月初始十,月亮还不太圆,估计你收到信时,就刚刚好。

    提前祝你中秋快乐!

    我现在在草原,这儿空气很好,天空很近,夜里看月亮尤其漂亮,草原上满地的月光,温柔又安宁,就像你一样。

    徐航说这个比喻不伦不类,不知道我到底是在用什么比喻你——月光、草原还是夜色。

    但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意思的,因为你一向最善解人意了。

    …………

    一些随意的涂鸦,一些流水账般的日记,一些杂七杂八的感想,写的都是苏曼生活里的点点滴滴。

    蒋承泽粗略地浏览,挑着里面和余敏相关的部分再逐字顺句成文——

    那是十多岁的余敏,自己从不曾认真了解的余敏——

    他试图借苏曼的视角一点点拼凑着,忽的一段句子跳入蒋承泽眼帘。

    “敏敏,怎么办,学长最近又不怎么理我了。

    你曾经说,如果他身边围满了人,任何的讨好都会流于庸俗,可除了讨好又应该如何接近他呢?

    要说精神共鸣,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比较肤浅,上次那本图书还是你推荐我的;唉,你要是在这个城市就好了,我介绍你和学长认识的,等你们先混熟了,我就可以借近水楼台了……”

    苏曼这封信中,“学长”没有指名,可就蒋承泽和苏曼相交多年来看,她相熟的学长就他一个。

    呼吸几乎停止,一种前所未有的假设和可能忽的浮现脑海,他的手指不停地翻动着纸张,将书信按照落款的日期重新排序。

    他把信纸全都从信封里拆出来,叠成厚厚的一摞,向后翻着,眼睛快速扫视着一个所有引起他注意的词语。

    …………

    猜想在翻阅中一点点被证实。

    六个小时后,当蒋承泽终于放下手中的信纸时,他坐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脑海里一片混乱。

    回忆铺满而来,将他淹没。

    一场他不想抵抗的洪水,串起了所有的不合理。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余敏会通过后视镜用那样的目光看他。

    为什么在苏曼楼下,当苏曼抓着他的手帮他止血时,余敏显得那样的失落。

    为什么下暴雨那日当他送余敏回家,她提出加微信时,她微颤的尾音是那么的兴奋又忐忑。

    …………

    蒋承泽这一生,遇见过太多人别有用心的接近。

    他们大多数都有着精湛的演技,于是他习惯了用个体的行为及其结果推导动机——

    以至于他捡起余敏工牌地那一刻,他甚至忘了,问一句最简单的“为什么”。

    以至于他揣测过她的种种意图,却独独忘了最浪漫的一种——

    也许,她并不是装的,也许,在很早之前,她就通过书信对他产生了好感。

    ……

    为什么?

    蒋承泽闭眼,以手覆额。

    后悔、自责的情绪纷沓而来,像无尽的雨点,在他腔里掀起狂风暴雨。

    而更让他窒息的是。

    如果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如果余敏真的赤诚又隐晦地把那些她珍视的、爱惜的、从未给过别人的都给了他。

    而他却用他的傲慢,他的自以为是践踏掉她最后的自尊和爱意——

    他又将用什么来挽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