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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言

    

失言



    “再见。”

    那天,蒋承泽留下这么一句话,匆匆地离开了余敏的住所。

    他没有删余敏微信。

    事情已经发生了,即便余敏居心叵测,最后咬钩的人是他——

    如果她需要补偿,钱或者资源,只要她开口,他愿意为自己的放纵付出代价。

    但余敏并没有那么做。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余敏没有发给他半个字。

    再次见面是在一家西餐厅。

    九月底,一向单身的某个朋友忽然宣称找到了挚爱,开心地约他吃饭,想要同他分享他的恋情。

    地点在一家颇有情调的西餐厅。

    从落座到点单,到上菜,友人一直抓着他女友的手,喜悦溢于言表。

    蒋承泽沉默地听着,猛不丁地在不远处的餐桌上,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余敏。

    夜色笼罩,露天的花园四周亮起盏盏地灯。

    晕黄的灯光下,她拿起玻璃杯,研究着酒体在光线下的颜色——

    像暴雨那夜,他教她的那样。

    “一定要尝尝1999年的帕尔默城堡,这是我最喜欢的酒,配得上第二使徒的称号。”

    身着西装的男士背对着他,坐在她对面侃侃而谈。

    衣冠楚楚,品位不俗。

    耳边好友的声音开始变得遥远,蒋承泽一个字没听清,目光全在余敏脸上。

    在她对面男人殷勤的话语上。

    两人的酒杯空了,又被重新斟上葡萄酒。

    盘子里的食物从前菜到主食。

    蒋承泽就那么看着。

    直到一个长条形丝绒盒子从男人怀里被推到余敏面前,再“砰”的一声被打开。

    “合作的珠宝商送的,就是想着你带着会比较好看,想送给你。”

    盒子被男人身子挡住,里是什么,蒋承泽看不清楚,贵不贵重,也无从得知。

    但从余敏脸上的表情看来,她没有特别欣喜,甚至有些无措——

    “这我不能收。”良久,她张口;犹豫着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又捂住嘴,推开椅子就朝着花园出口奔去。

    “怎……怎么了?”对面的男人起身想追,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着响个不停。

    "失陪一下。"

    蒋承泽同友人交代了一句,起身循着余敏的方向而去——

    洗手间门口,他终于看到了她的身影,正扶着洗手台,不住干呕。

    心头一紧,某种可能性忽地涌上心头。

    他大步朝着她的方向而去,终于在她即将晕倒前扶住了她。

    挂号、看病、付费……

    抱起余敏后,蒋承泽直奔最近的医院,一个人完成了住院的整个流程。

    检查的结果也很快出来,不是他担心的怀孕,是食物过敏。

    医生把针头扎进她苍白的手背的血管。

    冰凉的液体不住地顺着输液管流进她体内,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蒋承泽想起晚饭时她没怎么动的餐盘。

    起身找护士要了个热水袋,回来时,余敏已经醒了。

    “放在手下面,就没有那么冷了。”这是阔别两数日后,两人的第一句。

    他帮她捡手机的人,抬眼指了指她头顶的输液袋,示意她还有漫长的一段时间。

    “谢谢。”余敏稍稍坐直了身体。

    她蜷动五指轻轻抓住热水袋,在他坐下后,却忍不住偷偷侧头瞄他。

    不得不说,余敏长了一双深情的眼。

    她古典美人上挑的眼型,总是氤氲着潋滟水光,在凝视人时,温柔着带着伤感,含蓄中又夹着缱绻——

    仿佛藏着欲说还休的深情。

    心头又不禁浮现起那场暴雨。

    雨夜,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抛却平日的矜持,水光滟滟地看向他——

    一时躁动,蒋承泽侧过头,避免和她视线相交;

    正在这时,苏曼的电话打破了宁静。

    那年,微信还没有语音转文字的功能。

    苏曼的声音就这么从听筒传出来,尽管余敏调小了音,蒋承泽还是听到了“进展”、“约会”等字眼。

    之前饭桌上的画面像一盘冷水将蒋躁动的回忆浇灭。

    “你……和曼曼,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事后,余敏才试探性地开口。

    “嗯。”他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忍不住问她,“苏曼现在的男朋友,你之前见过吗?”

    同苏曼分手,蒋承泽曾短暂地对余敏改观过一次。

    可转过头来看,如果她一早对他怀了心思,那么苏曼的摇摆,得利的岂不是她?

    他又想起那晚在小区楼下,她反常地拉住他找U盘——

    若对过去抽丝剥茧,他定会找出更多漏洞百出的细节。

    他望向她,等着她解释。

    余敏大概猜到了,没有辩解,只是伏在病床上干呕——

    输点滴的绳子跟着她的动作大幅度地摆动着。

    他紧张起身过来:“又想吐?”

    靠近,却发现她脸上细微的异常,她根本就是装的——

    他于是松开手,退了一段距离,问出了更过分的假设。

    “医生说牛肝菌过敏。菌类过敏通常都不止针对一种菌,你以前一点没有发现吗?”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愚弄,让他忍不住以最大的恶意猜测了她。

    话一出口,余敏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他。

    忽地又垂头,笑了。

    她嘴唇带着紫,脸色苍白,在病房冷调的光线下,有种有种说不出的惨淡。

    内心后知后觉地揪紧。

    说点什么,他催促自己,却不知怎么开口——

    活了二十多年,蒋承泽的口才只限于被争锋相对的时刻,他可以从容地面对任何责难或敌对;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面对女人的脆弱,面对余敏惨淡的笑容。

    时间过得实在很慢很慢。又仿佛过得很快。

    冷风不时从窗外吹进,击打着这种摇摇欲坠的沉默。

    直到病房被推开,餐厅里见过的那个男人推门进来,余敏毫无犹豫地拔下点滴,起身拉起来人,一刻不停地离开了病房。

    他才如梦初醒,听见自己轻声的、呓语般的“抱歉”。

    与此同时,手机微弱地震动。

    他划开,是余敏发来了一笔转账。

    那金额与他垫付的住院费用分毫不差——

    抱歉,我刚才话太重了。

    他斟酌着词句,良久,发过去一句朴实的道歉。

    微信提示消息发送失败:你还不是对方好友。

    他低头看着那红色的感叹号。

    罕见地,感受到一种来自心脏之处的闷痛。

    歉意、自责、错愕……种种情绪闪过脑海,杂糅在一起,要问具体什么滋味,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再抬头上,墙壁挂钟已过了一刻钟。

    那个时候,其实他已经不可避免地沦陷了。

    那个时候如果他能察觉到,那些失控的嫉妒、疑心、胜负欲和恐慌感……正是爱情的阴影面,或许他会忽略那碍眼的感叹号,去找她,去当面同她道歉。

    但他没有。

    从小到大的严格自律,让他对失控的有种骨髓的排斥。

    于是,他根本没有细想,也不愿意去细想——只把那些情绪统统界定为愧疚。

    然后,便不再深究。

    短暂地假期后,蒋承泽再次回到了北方的分公司,春节才得以再次回来。

    彼时,苏曼也回国了,决定和徐航举行婚礼,郑重地给他发了一张邀请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