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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夜无梦。

    顾千寻睁眼便看见床头壁灯昏黄的光,感觉睡得意外地好,前半夜还有些不安稳,后半夜听着酒生低哑的摇篮曲,仿佛灵魂又回到了【轮回之境】,周围的一切都如云烟雾霭,随着微风消散、随着月色沉寂。

    她其实很喜欢【轮回之境】,有无垠的空间可以随意飘荡,安静、空洞,像极了广袤的宇宙,除却一颗颗可以类比星球的各色灵魂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如果那里有冰淇淋和糖果,她一定不会出来做任务。

    啊,冰淇淋。

    顾千寻支起身子,把自己从被子里拔出来,洗漱过后开始思考今天有什么事可做。

    昨天顾辞楼当众宣布了遗嘱,还将消息放给了媒体,就差发个公告了,想也知道外面估计正炸窝。

    但是顾千寻懒得想。

    事实上,她一向不善于思考,更乐于将自己处于被动的一端,等待事情主动找上门来——这便是她授意顾辞楼将她推成众矢之的的原因。

    所以现在,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等待。

    二楼,私人影院。

    巨大幕布上的警察男主在持枪追击黑帮老大,幕布外,顾千寻窝在真皮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再舀一勺奶油冰淇淋塞进嘴里。

    奶油冰淇淋按顾千寻要求洒满了彩虹糖粒和花蜜,似是从中探知到了少女嗜甜的偏好,厨房又端来一盘种类繁多的甜品,从中式米糕到西点曲奇,规律排开在垫了油纸的托盘上,确保少女依次品尝时不会感觉口味变化突兀。

    还备了一壶凉茶和一杯黑咖解腻。

    顾千寻在凉茶和咖啡间徘徊不定,最后嗅着凉茶里散发出的甘味,将手伸了过去。

    啧。

    好苦。

    比小花的灵魂还苦。

    “呸,呸!”

    顾千寻吐着舌头散味儿,嫣红舌尖上翘的弧度像猫舌,倒刺上钩粘了来客的注目。

    来客轻笑一声,惹得顾千寻转头看过去。

    是个年轻男人,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镶着一双艳丽眉眼,正开口唤着:“千千。”

    声柔而缱绻,在空旷的影院里反出回响,伴着电影的背景音乐,有些飘渺虚幻,不似刚刚说出口,而是震源在过去的余波。

    顾千寻吐着舌尖还没收回,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即使男人没有任何动作,就只是如此对视着,顾千寻也能在脑海里勾勒它的灵动:

    完全睁开时圆润湿漉得像只小鹿;微眯时眼尾上挑,弯出一个漂亮艳丽的弧度,又像只勾人的狐狸;若是眉眼低垂,厚长的睫毛打出一层阴影,则会无端端显出几分潋滟流光。

    不看内里的情愫,单看形状,简直就是她的眼睛等比缩小的样子。

    又或者说,那双漆黑的眼睛才是原型,而她那绿色的眸子,不过是借它倒模后放大了的翻版——所以放在她线条寡淡清冷的脸上,才透着一股子不协调。

    所以在看到完美无瑕的原型时,会被缴获所有注意力。

    看着他。

    就这样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眼里只有他一人,不分任何眼神给别人。

    看着他们相似的面容,看着他们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

    她是他的meimei,他是她的哥哥,他们拥有天下最亲密的联系,共享着遗传自同一个父亲的常染色体。

    他们就应该如此对望,如此直到世界湮灭。

    就这样。

    顾晚缓步走近,克制住想要拥少女入怀的冲动,拈起一块撒了蔓越莓的曲奇递到顾千寻嘴边:“那是广式凉茶,苦的,吃这个缓缓。”

    他今早回医院处理出院的事,本以为能赶在顾千寻睡醒之前回来,结果没想到她起那么早,还不乖乖吃早饭,净吃些零食。

    顾千寻张嘴接过了曲奇饼干,舌尖自男人手指头划过,洇润了干燥的指纹,和灵魂。等曲奇饼干被嚼碎咽下,她混沌的大脑终于挣扎着从那双漆黑眼睛里脱离出来:

    “你是谁呀?”

    “……”

    顾晚只沉默了一瞬,并没感到有多意外。

    那一世最后的时光里,每隔个几天,他都要对着那双绿色眸子重新说明一次自己的身份。

    她选择性遗忘了所有痛苦的记忆,而那些记忆里,好巧不巧,全都是他。

    他早已习惯了。

    甚至在又听到这句话时感到了一丝奇异的解脱。

    她不记得他的恶劣行径,不记得他的残忍阴暗;不记得他放出她是私生女的消息,引来全校同学的霸凌;更不记得他将她从楼梯上推下,滚落自地面蜷着身子呻吟。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自然就不会想要离开他了。

    “我叫顾晚,你可以叫我哥哥,也可以叫我晚晚。”

    “晚——晚?”少女有些迟疑,第一个字和第二个字间隔了半拍,尾音上翘淡化,是疑问句。

    “嗯。”顾晚点了点头,喉结随少女话起话落上下滑动。

    有点渴。

    顾千寻其实很少叫他“晚晚”,一般只在意动情迷的时候才会在他耳边撒着娇喘着气,一声一声叫着“晚晚”,叫着让他慢一点,轻一点。

    娇气得很,在床上一点疼都不愿意受。

    是因为在其他时候太疼了吗?

    从那么高的楼梯上,咕噜咕噜滚下去,摔断了手和脚,鲜血自身下流出,沾染了裙摆,一片猩红……

    一定很疼吧。

    为什么,明明那么疼,还要对着他笑呢?

    为什么……

    “你在,哭吗?”

    哭?

    顾晚抹了抹眼角,湿意在指尖与顾千寻舌头舔过的痕迹重叠。

    “没有哭,是风吹进眼睛了。”

    他有什么好哭的,他犯禽兽的那些日子里,受难的又不是他,而是他的meimei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