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范闲入京庆庙验元阳
春末的儋州城总是湿漉漉的,咸腥的海风裹着水汽在青石板上洇开苔痕。范闲蹲在后院的槐树上,指尖摩挲着昨夜新制的毒针,忽听得墙外传来细碎马蹄声。 十二匹北地良驹的蹄铁叩击石板,声音却像裹了棉絮。他眯起眼睛数着节奏——连续三日暴雨冲垮了官道,这些马至少奔袭了七百里,最前头那匹的右前蹄该是磨破了。 "少爷!"侍女惊惶的呼喊撞碎满院蝉鸣。范闲翻身跃下时,正瞧见祖母握着翡翠佛珠立在廊下,苍老的手背绷起青筋。 前厅跪着个红甲将士,范闲顿时明了,这是接他去京都的人到了,也是他都十四了,他的那位父亲真有一点在意他,就像是他小时候送费介到他身边似的,这个岁数总是要回到范府去的。 少年稚气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转身步入前厅,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跪在地上的红甲骑士身上。 而此刻,老祖母已经站在廊下,手里捏着那串翡翠佛珠,苍老的面容上写满了无奈和忧虑,也因此冲散了范闲的喜悦。 老人的目光与范闲相接,似乎在这一瞬间,两人心照不宣。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本想将你留在儋州,在这里,命长些,但这次来的是皇命,皇命难违,去京都吧。” “我知道,奶奶。”范闲低声应道,牵起老人的手,笑道“我会照顾好自己,左右不急在这一时,这都到了晌午,我们先去吃饭。” 他顿了顿,目光闪过那位跪下的红甲骑士,随即恢复了平时的从容与冷淡,“我要收拾行李,明日再出发” 老人家带着孙儿吃饭,并不十分奢华,中午也仅是四菜一汤,其中一道上好的春笋,本应出现在两年后的餐桌上,如今却被蝴蝶的翅膀扇到了此时此刻。 正如彼时彼刻会发生的事情一样,范闲进京时多了一位姓滕的友人。 就这样,范闲踏上了通往京都的路,而儋州的青石板,也依然安静地等候着下一场风雨。 进京后,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人接替了范闲的车夫位置,以范闲的机敏,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他离开儋州,是皇命,一同附信而来的还有范侍郎,他的“父亲”,信中寥寥数言,已让他明白自己是那位皇家郡主的冲喜“神物”,如今来个公公接他入京,倒也并不奇怪。 两世为人,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太监,内心多有些好奇,却不好意思盯着人家一直看,思量之间,便到了一座庄严的寺庙前。 这庙地处偏僻,在繁华无比的京都城中,要找出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说荒凉也许并不准确,准确来说是异常的干净,庙上飞檐梁柱之上,连一丝灰尘都看不到。 迎面的正门被漆成了深黑色,看上去十分庄严,门上是一方扁扁的横匾,上面写着:“庆庙”二字。 下了马车,中年太监微笑着示意他进庙,进这个似乎与他有着极深缘分的地方。于是少年便满不在乎的去推门,毕竟他虽然生得秀美无比,却是七品的高手,并不害怕对方起什么歹意。 “什么人?”门后传出一声一声暴喝,一个中年人出现,他双目深陷,神情阴鹜,好似老鹰抓兔子一般,吓了少年一跳。 看对方盯着自己,带着些轻视,范闲心里有些不乐意,什么混蛋人,谁他妈一进城就愿意当兔爷,皱眉着眉头说道:“阁下声音这么大,也不怕把人耳朵震聋了。” 他身后的太监也赶忙上前一步,道:“宫爷,是范家的小子。” 中年人神情严肃,终于没那么凶恶,只是冷道:“庙中贵人祈福,自去偏殿。” 这人的打扮明显就是一富家随从,但说话语气,却是官味十足。 范闲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他身边太监与此人明显相熟,那里面的贵人大小也得是个王爷吧。当然,后来知道中年太监就是陛下身边得用的侯公公,范闲自然明白这时里面的贵人是谁了。 最终他只是在心中翻个白眼,便头也不回地往偏殿方向走去。 庆庙是一个安静的地方,庆国人是一个很现实的民族——一般百姓如果祈福,宁肯去京都西面的东山庙中拜送子娘娘和那些看上去像土财主一样的仙人。 但庆国人敬天畏天,皇帝正是所谓天子,所以庆庙就成了皇家祭天的地方。庆庙的正殿,就是形似天坛的那个建筑,两层圆檐依次而出,十分美丽。 偏殿屋宇众多,刚好有一处开着门,范闲进去发现这原是一处静修的厢房,几缕清烟从香炉中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气息。少年人刚踏过门槛便僵在原地,回头想去找那太监,身后却已经无人了。三个戴青纱冠的医师正围着一方紫檀榻,榻上整整齐齐摆着量尺、纱巾。 "请范家公子脱衣,这是规矩。"为首的医师展开膝上的黄绢,露出内廷印鉴,正是尚主所需的验身手续。 范闲盯着绢上"验元阳"三个字,耳根腾地烧起来,这都是什么封建礼教,平时他连侍女都不肯用,三岁之后,除了五竹叔,再没人见过他的身体。 虽然男儿没什么名节不名节的,可他范小爷不乐意,他本来进京也不是为了娶什么劳什子的郡主,而是来看看老娘当年生活的地方,再打开那个神秘的箱子,当下便沉了脸色,道:“不必了,我到京都还没见过父亲,婚嫁之事尚未妥当,大可不必如此着急验身。” “范公子年纪小,脸皮薄,咱们也是理解的,所以陛下体谅您,特别吩咐我们不要声张,换了便服来见您,至于婚事,您父亲范侍郎自是欣欣然。”为首的医师已是须发皆白,看着倒是慈眉善目,他捻捻胡须,又道:“不若这般,我让他们出去,老夫一人替范公子查验,这男子验身也简单,片刻就好。” “这.......”范闲犹豫着,见两个中年医师出去,还贴心的关了门。对面毕竟是太医,他初到京城,也不知道御座上那位的秉性,何况作为用毒高手,他知道老头没说谎,约莫也就是看看他生得齐整不,再把把脉,总不至于让他在这里打手枪来验证功能。 难怪赶在他回范府前让他到这里,什么狗屎规矩,早知道就不在庙门口想那句兔儿爷的话了,真是“心想事成”了。 “行,你快点啊。”同为男子,虽然不大乐意,范闲却也不甚羞怯,三下五除二将自己外罩的蓝色布衫脱下,解开中衣和裤腰带,张开双臂,任由裤子从白花花,光溜溜的大腿滑至地上,踢开靴子,赤足踩在榻上,咬咬牙,把亵裤也脱下了。 正是赤条条的状态,再无一丝隐瞒,老太医请他仰卧于榻上,略张双腿,露出正中受了凉意,缩在一起的小雀儿和囊袋来。 老太医只轻轻查看了一下,却让范闲的思绪飘到了千里之外,奇怪的同情起躺在妇科检验床上的女性们,这实在叫人难受得紧。 “好了,范公子精神灼灼,您穿上衣服,再搭个脉便好了。”老太医瞧着蔫儿哒哒的小雀睁眼说瞎话,整个检验流程不过几个呼吸,彷佛真是走个过场一般。 范闲得了批准,立马起身,穿上自己的衣衫,这才松了口气,一边让老太医搭脉,一边想着找他尚未谋面的老子范建,该如何如何拒了这门婚事,他才不要受这种鸟气。 可怜他还是年少幼稚,全然不知隔墙有眼,南庆宫廷根本没有什么驸马郡马验身的规矩,从儋州到庆庙,不过是为了解答某位贵人心中的疑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