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雪
「下雪了!」有细细的声音从窗口传进来,601宿舍的四个床上顿时齐齐伸出四个毛茸茸的头,一起往外张望。 程一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费劲儿往窗户外望,女生宿舍楼下已经有人在堆雪人,热闹非凡。 冬日严寒,北京又更是格外地冷,雪花很柔地飘下来,静默的姿态掩盖不住世界的喧嚣。在大学里仿佛永远都是年轻的时间,连接着寂静的高中时代和人来人往的成年世界。 南方人很少看见这么大的鹅毛大雪,程一从宿舍窗户望出去,一下子痴了。呆呆地看着,她想到好久没有看见那么大的雪了,高中的时候也有一次开始下雪,上着上着数学课大家都欢呼起来,老师不得已停下来,嘴角带着微微的笑看着孩子们欢呼雀跃的样子。 她睫毛微微颤了颤。 程一没想道自己第一次喝那么多酒竟然酒量不错。那天和李利加一起喝酒,不知不觉就醉了,梦里被人抱起,然后在酒精的灼热里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只记得他的喘息和柔软的怀抱。 他插入的硬度和力度。 他笑她酒品不好。 ——周安楽。 程一猛然呼吸急促了起来,胸膛里的心砰砰跳了几下。当时她带着点莫名其妙的紧张,嗨呀,她紧张什么? 陈靳的前女友肯定比她多多了。虽然他一个字没说过,程一也不感兴趣。她拿出手机拍雪景。 此时此刻心中那份悸动却越来越大,眼前的雪景突然和当年的雪景重合在一起。 数学课后她和周安楽走到学校一个小角落,雪压枝头,他的吻簌簌落下。很轻很柔,但是把她的心全打乱了。 他和她都不会接吻。 「一一。」周安楽的声音骤然消逝在风里。他的眼睛很亮。他的唇适合含她的。 在风雨同舟、阴暗晦涩的三年高中时代,他们划过同一片波涛汹涌的海域。那是三年很苦的日子,她总感觉身边的人都很奇怪,很庸俗,像迷雾,只有他是实体的,可触摸的,可理解与被理解的灵魂载体。 小滴的眼泪掉到程一的手背。她胡乱抹抹,冲动也跟着上来了。她吸吸鼻子缩回被窝,李利加顶着鸡毛头扯开嗓门赶快招呼,「是不是冷着了?哎呀哎呀快躺好吧程一!」 「我没事。」程一赶快掩住哭腔。 李利加摸不着头脑,好好的看个雪还哭了。 程一把床帘拉上,打开手机开始挨个儿看周安楽的微博、小红书、知乎、豆瓣,偷偷摸摸的。 一切页面都很简洁。也许他早就换掉了。 她又犹犹豫豫地点开微信,周安楽最新的朋友圈竟然还把她屏蔽了。 程一想到上次联系还是去年过年,她费尽心思写了一份看起来很像群发的祝福卡着点发给了人家,自以为不留痕迹,没想到连回复都没有,她顿感委屈。于是上大学以来本来不多的联系也彻底断了。 程一很生气。一生气她就更容易按情绪做事,随心所欲。 「你为什么屏蔽我??」 她觉得语气太冲,又在相册选了一张刚才拍的雪景发出去,「北京下雪了。」 更傻了。她摸摸发烫的脸颊,感觉心里也是一阵冷一阵烫,也许是「期待」的感觉。 不行,要赶快转移注意力。 手机跳出消息「腰还疼吗?」 陈靳。 上次醉酒后程一干脆留在酒店住了几天,两人过了几天没羞没臊的日子,每天就是吃饭、聊天、zuoai。偶尔程一去上学,陈靳亲自开车一路送到学校附近,卡着点又接回来。 回到宿舍后程一深感纵欲无度的后果有一定的延迟性。她给陈靳发消息哀嚎背有点疼,腰有点疼,下面也有点不舒服,说得非常可怜兮兮。 「不会是你有问题吧!」 弄得陈靳还真有点紧张,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程一夸张的描述和他自己的艳情史让他陷入难得的沉思和自我怀疑。他专门再重做了检查,最后把报告发给程一「宝贝儿,粗长、健康、可靠。」 闹程一一个大红脸,一下子乖乖下来。——她身体素质很好,只是夸张着说了说,没想到他倒是很认真。 「不疼了。但是你怎么不疼。」她忿忿地,全然没察觉注意力已经被转移。 「你xiaoxue有时候也吸得我疼。」 她条件反射用手把手机遮住,不知道对面的男人表情冷峻,在家宴上边和老爷子们聊天边和她发消息。 「下雪了。」她把图片发过去。又发上一张临时拍的自己的脸。 陈靳表情柔和看着手机里女孩毫无章法的自拍。一点也没有要修饰的意思。手机怼到脸边,微微从下往上拍,鼻子有点红,眼睛亮亮,脸颊粉粉的。真实自然而没有任何献媚的气息,活泼一下子冒出来。 背景是她的床。她正躺在她的床上。 陈靳喉结滚了滚。 「下雪了,你有出去玩儿雪吗?」 拿她当小孩的语气。「太冷了,而且外面人太多了。甚至还有校外的小孩,还有老师的小孩。」 陈靳抬眉看看外面,亲戚的小孩叽叽喳喳也在院子里玩。冬日的家庭聚会亦让人头疼。姥爷的催生令还回想在耳边,顾悠娇笑着挽住他的胳膊,香水味蹭上他的衣袖,他不动声色把人分开。 「你不喜欢小孩?」 「没有啊。不过如果我有孩子,首先我肯定不要自己生,然后我只想领养一个孩子。 我才不喜欢在很多人里平分爱和关怀。我会觉得我的孩子们要力求我的爱……是件很让人伤心的事。我不想被人怜悯,也不想做施舍者。」 陈靳想,这倒是程一会说出来的话。在生育观上,他们都是出奇地一致。 陈靳也实在不觉得自己个人有什么繁衍的必要,所谓基因的延续不过是一种狂妄的想象,本质还是对死亡的害怕。怀有过多不切实际的期望,在他看来就是愚蠢。 但他此刻心里倒是生出一种隐秘的期待,她养的孩子,哪怕没有血缘关系,是不是也会沾染上她的影子?会像她一样勇敢、正直、善良、诚实吗? 不过他还是更喜欢和她过二人世界。 CY「但!我感觉我还是更喜欢两个人的关系。啊呀呀,你不会就到了想要孩子的年纪吧?」 陈靳勾唇笑了,回复「当然不会。有你一个小孩子就够了。」 CY「我想到王小波说的,他和李银河就像两个小孩一起小心地尝蜜罐的糖。」 「我没有觉得你年纪大,真的。」小狗表情。 陈靳眼睛弯起来,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用只把我当小孩。甚至是:在感情里我们一样大。 他倒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在这段感情里,自己还真有这种摸糖的感觉。三十一年的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常觉倦怠、无聊。事业在前进,人生在高潮,对世界的轻狂渐减,逐渐变成一种轻微的麻木——由此用更多的性或者挑战来刺激自己。 但和程一在一起,他时时感受到急切地想要重新探索一切的欲望。有时候衣衫不整的时刻反而是他最恭肃的时刻,他看着她在他的怀里像一只猫,像一条小狗,像一切不可言说的生命体,心里突兀生出一种与旖丽氛围毫不相关的虔诚。 仿佛他这个人对一切都不在意的疏狂和放荡态度突然消散,他只想抓住身体里这团未散落的光芒。 未尽之言。 CJ「那我赖上你了。你把你的糖都得给我尝尝。」 好幼稚。 程一正聊得不亦乐乎,正准备发送回复,突然看到顶端顶上一条消息。 周安楽。 她慌忙退出,心脏砰砰。 ——「要不要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