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虚无

    苏桐来过，又走了，自从那次过后，柳青瑜甚至不愿意去复查，他不想听医生说出那句“你的病没有一点好转，甚至更加严重了”，他也不想把钱投进无底洞，医生给他开的药越来越多，他现在没了收入来源，有力气的时候，他会写投稿给营销号，那些钱不过能勉强支撑房贷车贷。

    父亲的病暂时不用他担心了，那个女人会支撑的，他心里清楚的知道，人既然进了ICU，就算没死也基本差不多了。

    之前网上有一句很出名的话，说这世上只有一种病，叫穷病。柳青瑜曾经认为这种话就是互联网毒害未成年人心灵的鸡汤，现在却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一切的存在都没有了意义，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这个世界。

    他感觉一天像是十几二十年一样难过，夜晚的时候情绪反扑，柳青瑜睡不着觉，白日却是嗜睡，吃完药之后，各种腹痛头晕的副作用不断的折磨，可是幻觉却没有半点消退。

    “老师……”

    “我妈和我爸很早就离婚了……”

    “很喜欢。”

    “你如果敢丢下我，我会让你比今天疼一千倍。”

    “为什么招惹我又抛下我？”

    “我恨透你了。”

    无数个和苏桐在一起的画面在柳青瑜脑海里闪回，又是九月，又是一个秋天，当一阵狂风袭来的时候，叶子无助的飘进水塘里。

    现在，苏桐说不定在某个大学过着安然的人生，她会和别的男生谈恋爱，和别的男生zuoai，和别的男生结婚。

    每当柳青瑜想到这里，他就不敢再想下去，苏桐还能拥有更好的人生，不像他，他这辈子都被困在这个县城，被困在永无止境的幻觉幻听里，被困在自己的虚无主义里。

    数千百条带着粘液的冰冷的蛇从脚底爬到了柳青瑜的身上，柳青瑜知道这是一轮新的幻觉。

    他擅作主张的断了药，氟西汀的戒断反应很痛苦，但是再痛苦，也没有苏桐说出那句恨来的难受。

    手机铃声响起，柳青瑜接起电话。

    “柳青瑜，你爸去世了，回来看看吧。”

    跪倒在父亲灵前，柳青瑜空洞的流着泪，心里面却无动于衷，他根本谈不上伤心，他从小就恨自己的父亲，总是殴打母亲，殴打自己，对自己的要求极高，只要做不到动辄就是一顿打骂。

    母亲常说打是亲骂是爱，却多次尝试在父亲睡着时捂死他，柳青瑜也劝说过母亲和父亲离婚，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母亲总是维护着父亲。

    “哪有个男人是不打人的？”

    转头看向母亲，母亲没有他以为的嚎啕大哭，那分明是一种快意的表情。

    那么为什么当时母亲还要求他拿出钱来救治病重的父亲，明明她早就想父亲死掉了。

    而那个花光了身家为自己父亲治病的女人，在看到柳青瑜回来之后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柳青瑜回了家。

    父亲的死就代表了那些他靠牺牲自己与苏桐的感情去留下来的东西，也都化成了一团烟雾，随着秋风吹走了。

    他知道了，母亲要花钱救父亲，只是让自己心安罢了，一对貌合神离糊糊涂涂过了大半辈子的夫妻，即使都恨着对方，也会在对方要死的时候要求自己的子女救那人一命，不是在帮对方，是在帮自己，以免自己余下的十几二十年都活在愧疚当中。

    就像柳青瑜对苏桐那样。

    最后他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下了自己。

    中秋佳节，别人阖家幸福团圆，柳青瑜接到了白修仪催他复诊的电话。

    “我的病，你们治不好。”

    抛下这句话之后，柳青瑜挂断了电话，并且把白修仪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柳青瑜打算去死了，失去了家，失去了苏桐，失去了工作，没有什么东西还在等待着他，时间就如同列车匆匆的开过去，可惜柳青瑜是卧轨的人。

    将门关紧之后，柳青瑜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两盒安眠药，他痛苦的皱眉将安眠药吃下，一颗又一颗。

    他买这些安眠药的时候，药店老板跟他说，如果只是想吓唬别人的话，吃少一点，半盒就够。

    奈何柳青瑜是下定了决心想要寻死的，一盒半吃下去那种困意就涌上头脑，幻觉又发作了。

    他听见了苏桐喊他的声音，真好，死之前还能听见。

    “老师？”

    “老师！”

    安眠药刺激胃肠，呕吐物不断从嘴出，眼白布满了血丝，他看不见眼前的任何一物，只希望在死前能再见苏桐一眼，或许这不太可能。

    混沌的脑海中在幻想自己的葬礼，母亲一定会哭的很伤心，或许会在他的葬礼上哭晕过去，可惜他没写下一封遗书，劝说母亲别哭的太用力，他死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桐会来吗，如果在死前苏桐没有来见他，他唯一的愿望是苏桐能来参加他的葬礼。

    柳青瑜失去了意识，最后他还听见苏桐喊了他的名字：

    “柳青瑜！”

    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飘在自己身体的上空，俯视着自己的尸体，人们围着他的尸体哭泣。

    很多人柳青瑜根本就不认识，只是他死后，那些原本嘲讽他，看不起他的人一改原先的面容，哀悼他，纪念他，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和他的死脱去干系罢了。

    苏桐为什么不在，连自己死了她都无所谓吗？

    但是他又醒来了，周围全是四四方方的白墙。

    这里是天堂吗？

    不，柳青瑜认为他这种人死后是不会上天堂的，只会下地狱。

    “您醒了？”护士拔下柳青瑜手背上的针，一阵刺疼倒是唤醒了柳青瑜的灵魂。

    “我怎么……？”

    “哦，您就是那个吃安眠药自杀大半夜被送进医院的那位？”护士微笑。

    “我怎么没死……？”

    “一个年轻的小女孩把你送进医院了，你的住院费还是人家付的，对了，她给你留了个条子，叮嘱我们你醒了之后给你。”护士赶往护士台拿回了纸条。

    柳青瑜接过纸条，护士贴心的把床背调到一个便于阅读的角度。

    “老师，你看到这个纸条的时候我已经回学校了，不要尝试找到我，想趁着假期来找你，当然是为了羞辱你，但看到你倒在地上的时候我很惊讶，我打了120把你送进了医院，并不是我不希望你死，只是我觉得死太简单了，并不足以赎清你的罪，分手就自杀，你居然比我更懦弱，但我想，对你来讲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你可以继续自杀，但是你死亡，我并不会开心，看到你活的痛苦我才开心”

    柳青瑜急切的将纸条翻到背面，手已经开始颤抖。

    “到了医院我才知道，你得了精神分裂，或许和我有关吧，那又如何，这几年我过的未曾轻松，意识到你也一样时，我并没有为你感到难受，而是感到舒畅，其实看到你寻死，我确实慌张，中秋假期很长，我本可以等到你醒来，但是我还是恨你，那种恨意我忍不住……”

    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柳青瑜没忍住窒了一下。

    “我查了一下，精神分裂确实很痛苦，无尽的幻觉幻听和心情低落，我不希望你好起来，毕竟我要你活的痛苦，下次我来要是发现你自杀，我就不救你了。”

    柳青瑜痴痴的看着底下的署名，心里一阵绞痛。

    好爱苏桐，已经爱到了一呼一吸都会带动着心脏疼痛的地步。

    苏桐的意思是她还会回来，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柳青瑜瞬间觉得自己的病又好了些，即使他手上还有护士刚挂上去的葡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