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好像疯了
仅仅过了八个小时，考尔比先生便开始无法容忍我们之间的沉默。 他不停的走动，作弄玩具，戳动锁链，把金属栏杆门扯的吱呀吱呀响，捉弄地下室里其他还勉强活着的的人，在楼梯上爬上爬下，在地下室消失，在地下室出现，在地下室又消失，在地下室又出现。他离开时间间隔越来越长，第八天第九天居然整整两天48小时都没有回来。 直到第十天，莫尔留下的尸体腐烂程度开始变得难以容忍，他才看上去似乎对此彻底感到失望，他无比沉痛的看我，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目光又让我开始羞愧，连带着就算被挂到墙上也不太肯哼唧的太大声起来。 “唉。辛迪，所以你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呢？” 考尔比先生表情沉痛，又问了一遍曾经他问过我的问题。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他好像也太悲伤了。 就开口给他讲了个燕子把蛋下在我肚子里的故事。 考尔比先生瞪着我，沉默。 模样也突然变得怪怪的。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过了好半天才凑过来贴近了我的下体。 他犹豫着伸手检查，还慢吞吞的问道， “……你……怀孕了？” “？” “啊，没有啊，真是的，把我吓了一跳呢。好吧，你是饿了吗？” “我在给您讲燕子的故事，要是您再敷衍我我就不说了。” “好吧，辛迪，燕子下了一个蛋，蛋在你肚子里，然后呢？” “然后我把它吐出来，蛋就裂开了，飞出一只唱歌很好听的小鸟。” “……嗯，然后呢？” “然后小鸟就飞走了哦，再然后就被外边树上的乌鸦抓到吃掉了。” “……” “考尔比先生？”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呢？辛迪？你在逗弄我还是在跟我打哑谜，我对这个一点兴趣也没有哦，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考尔比先生看上去好像比往常还要焦躁，他在牢房里来回踱步，不停的把一些东西拿起来又放下，还上下一抛一抛。 他把蓝发当做空气，一双眼睛像是豺狼。 他直勾勾盯住我，又久违的露出了想要把我内脏都翻出来的目光。 我硬着头皮和他对视， “那您到底想要什么呢？考尔比先生？” “……” 考尔比先生沉默的看着我。 然后嘴角微微弯起来。 他笑容带着的意味很委婉，但弧度却越来越大，模样也越来越恐怖。 最终，就像是他浑身转变成无数可怕阴影的气一般，他龇牙咧嘴，撕裂唇角，就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让鲜血彻底把嘴巴染成了血红色。 他变得更加癫狂，也更加歇斯底里，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莫尔！莫—尔—！” “你不是救过他吗？你不是很喜欢和他一起玩吗？你不是对他很有感情吗！！为什么不救救他！为什么？就连那些腐烂成汁水的东西都在你身上活了起来！就连那个只剩空壳的颅骨都在你脖子上活了过来！！就连那些四肢！也都在你身上活了过来！！” “没用念！无论是我让你吸收耗尽吸收耗尽吸收耗尽多少遍，你用没用念都没什么两样！那些头！那些完整一点的头！没过多久就张开了嘴巴！像是怪物一样吐着舌头在跟我讲话！他们跟我讲话！他们纷纷诅咒我纷纷怒斥我！问我为什么要那么残忍的对他们！可是谁在残忍？辛迪？谁在残忍？是你在残忍！！是你在逼疯我！你在逼疯我！！为什么不救一救他！为什么不让莫尔也活过来？” 考尔比先生看上去好像真的疯了。 他俯身抓了一把莫尔留下的躯壳，癫狂的想要把他抹在我的脸上，总是梳的一本正经的头发也很是凌乱，和他的皮肤一样泛着一股古怪油腻的光，就算过了四天，他的黑眼圈和胡茬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变得更严重更长了，他的目光也混沌又尖锐，瞳孔也覆盖上一层奇怪的白色半透明的黏膜。 无论是短暂离去还是又重新回来，他都在紧紧盯住我，就好像是怕我会凭空消失掉一样。 他浑身笼罩的那种贪婪但又拼命在忍耐的矛盾情感看上去也更加严重了。 “你做到的吧？你能做到的吧？为什么不试试？为什么不听话？辛迪？要不要我再帮你一下，把你的蓝发杀掉？他很可爱的吧？很有趣的吧？你更喜欢他一点吗？你更喜欢他一点吗？回答我！” “辛迪！跟我说话！！！” 他吼的很大声，大声的让我心脏都忍不住哆嗦起来，我小心瞥着他扭曲的像是恨不得杀人一般的脸，战战兢兢小声辩驳道， “可……可是，我就是在跟您说莫尔的事啊。” “……” 考尔比先生的胸膛就是莫尔临死前做的那样，幅度非常大的上下起伏了一下。 然后像是哑然无语一般，把自己变成了块石头。 好半天他才嘶哑着声音问我， “……你说什么？” “我一直都在跟您说莫尔的事啊。” “……” 考尔比先生的眼睛像是渗出了血一般红了，他很恐怖的瞪着我，面容狰狞，一字一顿， “一只燕子在你肚子下了蛋，你吐出来，蛋裂了，一只唱歌好听的鸟飞走，然后被乌鸦吃掉。你说你在跟我说莫尔的事—？辛迪，我有些好奇，如果把你的脑子和心脏一块敲成烂泥，你——还能活过来吗？” “呃……请不要这么做。” “你还想说什么？” “啊，那个……您要看一看蛋壳吗？它看上去很漂亮。” “……” 考尔比先生瞪着我，一言不发。 “……要是您同意的话，可以先把我从墙上放下来吗……” “……” 考尔比先生把我从墙上放下来。 他好几天没有洗澡了，身上臭臭的，我想离他远一点，但考尔比先生的手像是利爪一样握着我的手腕，死死的扣住了我。 我就只能站在一遍，把小鸟留下的蛋壳拿出来给他看。 那是一块难以想象，没有半点棱角，异常圆润的红宝石，小鸟钻出来便已经碎成两半，它躺在我的掌心，在阴沉的灯光下闪着奇异的光。 考尔比先生一下子被迷住了。 他不自觉放松了握住我胳膊的手，转而试图想要捧住但又不太敢捧住，只能落在空中微微颤抖着，他死死盯着我手里的它，像是想把目光穿进我的薄薄皮肤，永远钉在下面的血rou中。 “……这是什么？” “是小鸟留下的壳哦。” “……小鸟是什么？” “是燕子带来的蛋哦。” “……燕子是什么？” “……” “……辛迪。” “您最好不要知道。” “……为什么？” “因为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知道。” “告诉我—！！！” “呃……那好吧，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生气，但是是您想让莫尔醒过来啊，那我就去和它们讲了话。” “所以那到底该死的事什么意思？！辛迪——！！” “……您不应该知道这个……” “……” “呃……这是您自己这么要求的，可不能怪我多嘴。我和它们讲话，它们就和我讲话，但莫尔太小我再也看不到他，它们就叫来了燕子，让燕子把他带回来。” “…………” “那个，考尔比先生，莫尔不是猫崽子也不是狗崽子，他是只小鸟哦。棕褐色的，有白色的眼圈圈，叫声非常可爱，但它真的太饿了，又不肯吃这里的东西，就坚持要飞走了，然后就被外边树上的乌鸦捉到吃掉了。要是您能早回来一点，您就能看到他了，考尔比先生。” “……………” “您……您是在生气我没早点讲故事吗？是蓝发不让我说哦，您不能怪我哦。” “…………………” 考尔比先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慢慢坐到了地上，目光盯着我手里的蛋壳，神情呆愣。 见他这么喜欢，我就把蛋壳送给了他。 “是真的红宝石。” 考尔比先生面无表情的说。 “是啊。燕子把它送给我的时候有点难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珍贵的原因。” “我把你里里外外都换了个遍，你没有地方能放它。” “因为是燕子直接送给我的嘛。” “……” “……” “……‘它们’是什么？” “您最好不要知道这个。” 我比刚刚更要紧张一点，如果他再要追着问个不停地话，我就真的没办法跟他解释了，无论如何，我也没办法跟他描述那些幻像，那片黑色，那些窃窃私语。 毕竟他既没有看到，也从没有合适的话语能够表达。 就连让莫尔醒过来我也拼命想象了他们能够理解的故事，但考尔比先生看上去还是非常迷惑的样子。 而且，我好像也不应该这么做，就算再小心翼翼，另外一些东西好像也已经察觉到了，虽然它们离我很远很远，远在在海洋的另一边，但其中一些好像已经隐约听到了我。 它们有的翘起了头颅，有的漂浮起了触肢，有的敲响了自己的腹腔，有的抛下了自己的内脏。 它们开始找我。 它们开始想跟我讲话。 幸好考尔比先生再没有说话。 他捧着蛋壳，佝偻着腰一步一步走了。 “你不应该告诉他。” 蓝发突然开口了，声音和考尔比先生一样嘶哑。 牢房没有水也没有食物，考尔比先生也从不带给我们水和食物，所以十天内他又濒死了两次，我帮他好过来，但他看上去却不怎么领情。 直到第八天，我让他看了回来的莫尔。 他像是考尔比先生一样沉默，也像是考尔比先生一样问些奇怪的话。 小鸟从我掌心的蛋壳中飞出来，落到我的头上对着我们唱歌。 神态娇憨，模样可爱。 蓝发却微微睁大金眸，像是瞪着怪物一样瞪着它。 “……所以你吐出了一只画眉鸟。我没看到你用念。” “呃……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讲，但我为什么要用念呢？我没有念啊。” “……” 蓝发不讲话，他把侧着的脸摆正了，终于肯开始稍微正视我一下。 他眼睛里不再总是充斥着残忍的非常不好的情绪，悄无声息出现了一些略显古怪和突兀的探究欲。 他像是考尔比先生一样想让我解释解释。 我就像是跟考尔比先生解释一样跟他解释了解释。 蓝发便像是考尔比先生一样不满意。 不过对此，比起考尔比先生，总是坏脾气的蓝发看上去倒是更耐心一点。 他抖动了几下指尖，发现身体还是动弹不得后，也没再说要送我念环之类让我感到为难的话，只是垂眸想了想，便不怀好意的要我不要告诉考尔比先生。 “他被你搞疯了，小鬼，我想再多看一会他疯掉的脸。” “我叫辛迪，蓝发。” “呵－没什么两样，小鬼，我不在乎你叫什么，反正我最后都会把你的皮一点点剥掉，会让你把所有的一切都像那只白痴鸟一样一点一点从肚子里吐出来。” “……还是最好不要这样做了……” 蓝发不再说话。 他变得沉默寡言。 尤其在刚刚考尔比先生无缘无故对我大发一通脾气时。 他安静的听着，安静的注视着，直到考尔比先生终于离开了。 那双金色的眼睛便再不像毒蛇，而是开始像他身上那根带着倒刺的鞭子。 它们就像是它们的主人一样阴郁的想要迫不及待的缠绕着刺穿我。 蓝发看上去好像有点喜欢我了。 “hi～辛迪。” 三个小时后，考尔比先生又回到了牢房。 他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容光焕发，然后带着略显神经质的笑容语调有些神经质的对我大声说道， “虽然很不情愿，但先生好像更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