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月光

    连下了几场大雨，连成串的雨珠又急又密地从空中砸下，将树上的枝叶打了个七零八落。过后，天气转凉，转眼入了秋。

    入秋后宫中有两件事算得上盛大，一是中秋宴，二是秋猎。

    中秋宴上，谢殊打扮得像广寒宫的小仙子，清清冷冷端端正正地坐在谢泠身边。圆月高悬，歌舞升平。大家仿佛又看得见她了，席间唠家常也有一两句话带到她，父皇在一众皇子公主里看见她时，也面色和蔼地过问了一句菜式可还合胃口。

    她从前是最会同父皇撒娇的女儿，如今心里却有怯怯的，但不敢叫人瞧出来。案下十指攒着衣袖，面上仍端庄懂事地答道：“多谢父皇，儿臣十分喜欢。”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她早已是安全了的，然而在这些安全的时日里她却慢慢回过味来，宫中人事变幻莫测，不能倚靠、难以把握。人声鼎沸时刻，愈发觉得自己渺小，像浮在一片水里，身难由己，不知何时会被一阵风一个浪，打得翻来覆去。

    再食不知味也吃了个半饱，谢殊酒足饭饱之后便开始犯困，宴会还在继续。她愈坐愈紧挨着谢泠，脑袋沉沉，直往谢泠身上坠。一个瞌睡，身体不能平衡，胡乱地伸出手去挽住谢泠的胳膊。谢泠偏过头瞧她一眼，眼里带着笑，将她的手捉在掌心里，转而继续滴水不漏地同周遭敷衍着。

    谢殊靠着谢泠阖眼睡去前的最后一丝神志，还在想着，谢泠喝了许多酒，眼睛还是这样清明，比天上那团圆月还亮，亮得照进人心里亮堂堂的。咦？手这样冷。

    醒来时，宴席已散，谢泠正抱着她走在回东宫的石板路上，宫人们低头提着灯，月光照得前路白茫茫，把人影树影高墙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那时谢殊心里生出一种很温暖很宁静的愉悦。像幼年时，喜欢下暴雨，外面狂风大作、打雷闪电、骤雨携倾颓之势从天而降，树木门窗哗啦作响。屋内烛影摇晃，明明灭灭，好像在冒险。她窝在柔软的被窝里，哥哥和母妃都在身旁，外面很危险，而房里温暖，会保护她的人就在身边。

    谢泠这样高，这样好看，谢殊常常要仰着脸去看他，今日这样被抱着，离他的脸很近，有神魂颠倒之感，心还在身体里跳着，神识已经飘在空中了。她左脸轻轻贴在他右肩上，一只手伸到他背后去摸他长长的天青色发带。好几回看见他立在风中时，发带飘动，恍惚间觉得很美，让人好想要摸一下。

    谢泠察觉她动作，侧过来看她。他席间饮了些果酒，这样脸与脸一贴近，香甜酒气萦绕其中，谢殊忍不住手捧着他的脸，像小猫似的，拿鼻尖上上下嗅着，闻来闻去。

    谢泠被她的气息弄得有些痒，轻轻地笑了，眉眼间带着些酒后的疏懒。

    谢殊对谢泠的喜欢中很是带了几分相依为命的依恋和珍视，她从前最亲近的人都不在身边了，那些依恋，在这样的时刻更是加倍投射到了谢泠身上。她总想离谢泠近一点，再近一点，于是嗅着嗅着，变成了一些细细碎碎的亲吻。他们之间还没有过这样亲昵的时刻，末了，谢殊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环着谢泠的脖颈，用脸去贴谢泠的脸颊，含混地说：“哥哥，想你了。”

    谢泠以为谢殊睡得糊涂了，误把自己当成了谢炀。动作微微停滞了一瞬，才又神色如常地道：“嗯，醒了，下来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