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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归 前缘篇

    灯爹萧北阙x秀姐宋南归

    钦天监星官x太妃,架空古设,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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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德二十五年,宫中举办五年一度的选秀,召见已至及笄之年的官家小姐,再选拔其中端淑贤良者进宫,各封位份。

    宋南归被封贵人时不过十七岁,青春尚好,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她出身相府,是当朝宋丞相家的嫡三小姐,也是真正意义上的高门贵女。

    嫡长姐早些年就已嫁入顺亲王府,二姐虽未出阁却也已许了婚配,于是这选秀的差事就落到自己头上。

    好容易搬进长春宫的新住所、向长春宫主位的瑾妃请了安,宋南归终于得了闲,带着陪嫁侍女邀月和揽星在窗边烤火取暖。

    京城的冬天真冷,连皇上的寝宫也是冷的。

    侍寝的传召很快就到,她前半夜被裹在被子里抬进寝宫、后半夜又被裹着抬回长春宫,喝一碗大太监亲自送来的避子汤,再喝半碗邀月端来的姜汤,只觉得这后宫凉飕飕的,实在无甚生趣。

    皇帝召她侍寝封她贵人,是为了她身后根基深厚的宋家;皇帝连夜派人来送避子汤,是为防她生下有着宋家血脉的皇子。

    真没意思。她蜷进被窝里,沉沉睡去。

    时间一晃过去八年。

    皇帝不是一名好夫君,却算得上一位好君王,满心扑在国事上,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踏足一次后宫,妃嫔们也都乐得自在。

    皇后的母家赵家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出过五位丞相和两位大理寺卿,也养得皇后端淑温柔而不乏肃穆威严,深得六宫妃嫔爱戴——宋南归也不例外,闲暇时就去找皇后煮茶下棋。两名文臣家出身的女儿聊得投机,竟觉相见恨晚。

    长春宫主位的瑾妃生育安淑公主时难产,落了病根,身子虚亏再难养好,没能熬过冬天,将五岁的小公主托付给宋南归之后,撒手人寰。

    既有子女,理当晋位。于是宋南归进宫时为贵人,三年为嫔,八年为妃,封号为贤,是望她如宫外鞠躬尽瘁辅佐皇帝的宋家一般,在后宫以自己的贤德辅佐皇后。

    再然后,这位热衷政务的皇帝,cao劳过度,于庆德三十四年,薨了。

    依遗诏,皇后嫡出的太子立为新皇,皇后晋太后,其余妃嫔各晋太妃太嫔等,依旧赐居后宫。

    宋南归,二十六岁,进宫九年,荣升太妃。

    宋南归年纪轻轻成了太妃,身后有赵家,膝下有过继来的安淑公主,对先帝没什么念想,公主上学堂后她倒是乐得自在,成天关在宫里种花养鱼,俨然提起过上了养老的生活。

    可新皇登基后事务繁多,还没来得及为先帝悲痛就先被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埋了半截,索性住在养心殿整日批折子。

    国事如山须得皇帝亲力亲为,后宫空置就交给太后去办选秀。至于登基后必不可少的祭天,皇帝没空照旧例亲自去请钦天监,太后也没空——听说宋太妃最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关在宫里打理花草?

    太后手中笔锋在纸上轻轻一点,宋南归就被从宫里请了出来,代皇上与太后去请钦天监的星官占卜吉日。

    去请星官是关乎国运的大事,于是宋南归换上了最端庄隆重的衣袍首饰——可钦天监坐落于京城最高处,轿辇只能抵达半山腰,剩下半截须得沿长阶拾级而上。

    在悠闲的养老生活后骤然登山,简直比当初给先帝守灵时长跪数日都累。

    宋南归提着裙摆晃晃悠悠终于走完长阶,气还没喘匀,就看到钦天监的星官站在门前等她。

    “微臣请宋太妃娘娘安。”遥遥一拜。

    先前就私下听邀月揽星说,现任的星官虽身居高位却年轻,如今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光景,术法高明,容貌清俊,性情谦和,风评甚好。

    她微整仪容走上前去,免了星官的礼,正对上他一双笑吟吟的眼——她想到御花园中宫人们打理花草时的闲话,这位星官大人,的确爱笑。

    占卜之事非一朝一夕可成,于是宋南归便带着随侍宫人在钦天监小住了几日。

    到底是在长春宫里待久了,睡不惯钦天监的客房——当澄明清亮的月光落在枕边,宋南归终于决定起身,到楼外露台上走走。

    星官竟也没睡,此刻正搭了件薄衫在露台上推演着什么。见她来了,他就从腰间解下一物,看着倒像个小签筒:“太妃娘娘与微臣在此相遇,想来是冥冥中自有缘分,可否容微臣为您卜一卦?”

    小签筒生得玲珑可爱,摇晃时筒中竹签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宋南归扪心自问,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实在说不上如何虔信那些神鬼命运之说,可面前的青年星官手执签筒轻轻摇晃,她竟也生出几分不知从何而起的期待,最终点了点头:“...你算。”

    从筒中掉出的竹签被星官拾起。他垂眸扫了眼签上文字,再递到宋南归手中,声音轻缓温柔,眼中笑意不减:“是泽卦。”

    ——泽卦?那是什么意思?它的寓意是好的还是不太好的?宋南归心说看看就过,可接过竹签时却还是忍不住思考签文的释义。

    “问吉不问凶,算卦不解卦,这其中的关窍须由您自行领会,”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星官笑眯眯道,一边取回竹签、将小小签筒系回腰间,再将话锋一转,“太妃娘娘是住不惯钦天监的客房?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尽可同微臣说。”

    “客房很好,只是鲜少住在这样高的地方,有些不适应。”宋南归将一缕被夜风吹落散在肩头的长发别到耳后。

    “微臣刚拜师时也曾有过这样一段时日,觉得山太高,月光太亮,修行无趣,又不得下山去城中玩闹,为此同师父闹过几次。”

    年轻的星官站在露台边,一手搭着雕有神兽的栏杆,侧身望向山下城中星屑般的点点灯火:“再长大些,便也渐渐明白了钦天监职责所在,每日只跟着师父修行,不再提山下事。”

    窥天命,应天机,维系天道运转,这是他身为星官需要负担起的责任。

    至于年少时总是惦记的京城灯会,早在二十岁那年师父逝世、他接过星官之位时,就被匆匆埋在了见不得光的地方。

    “京城灯会于哀家而言远在十年前,”这个时节的夜风尚且带着点凉意,于是宋南归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后宫不得干政,宋家身居高位,哀家只得避着这个嫌,连省亲也不敢提。”

    十年前她尚未入宫,年年都爱央着家中兄姐带自己去赏灯;转眼十年过去,她已成太妃,容貌依旧年轻美丽,张口却需自称一声“哀家”。

    哀家,哀家,说得仿佛如何怀念先帝般。可若非先帝选秀召她进宫,她断不必被困在这宫闱中,用红墙金瓦为自己造一座囚牢。

    困生于天地间的星官和软禁在深宫中的后妃,他们都是有着千万般身不由己的人。

    星官垂敛目光,后妃笼袖沉默,一时无言,唯有夜风拂过山林,摇落一地月光。

    她本不该说这些的——宋南归在广袖的遮掩下无声地攥紧了中衣的布料,在长久的寂静中竟有了一丝慌乱——后妃口出怨言是大忌,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报了皇帝,轻则罚俸禁足、抄经养德,重则牵连母家、酿成大祸。

    前朝后宫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宋家,若这星官也是其中一员——

    “那么,祝娘娘终有一日得偿所愿。”

    她正紧张着,星官却转过身来,走近几步,声音轻得仿佛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

    月色清亮,而她望进一双含笑的眼。

    “今夜这些话,天知地知,你我二人知,再不会有第三人知。”他坦然与宋南归对视,目光温柔而真诚。

    “...那,也祝你得偿所愿。”姑且看着是个可信的人。宋南归悄悄舒了一口气。

    ——不是“微臣”和“娘娘”,而是你和我。

    “深夜风凉,还请娘娘早些休息,”星官笑眯眯退开半步,又恢复那副持重守礼模样,朝一旁的栏杆唤道,“如幻,去送太妃娘娘回屋。”

    他话音甫落,栏杆上雕刻的玉石狐狸竟化出一只体态纤细的灵狐,眉心纹金,耳尖并足尾透紫,一眼便可知并非俗物。

    灵狐轻盈落地,绕着宋南归身侧走了两圈,蓬松柔软的尾巴轻轻绕上她手腕,一副乖顺温驯的讨巧模样。

    “如幻由石雕通灵化形而来,能懂人言,常替我跑腿办事,”星官蹲下身揉了揉灵狐毛茸茸的脑袋,“寻常人看不见如幻,看来您与它有缘。”

    灵狐抖了抖耳朵,在他手心撒娇般一拱,眉心的金纹隐隐闪烁着。

    它又回到宋南归身旁,轻轻叼着她的袍袖,牵引着她往客房的方向走。

    行至客房门前,灵狐停下脚步,呜呜两声将脑袋宋南归手中拱,似乎要她摸摸自己——深夜里四下无人,于是宋南归在门槛处坐下,将灵狐团进怀里,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

    长春宫里养了只小狮子猫,黏人得很,每天嗷嗷叫着滚在太妃太嫔们膝上。久而久之,宋南归也练出了讨这些小生灵欢心的手法。

    灵狐被挠得舒服,摊平了任她摸肚子,于是一块串着红绳的小银牌从蓬松的绒毛中露出一角,其上“萧北阙”三字,正是星官姓名。

    ——钦天监星官观星卜算,牵系国运,故而历代星官的姓名与八字皆是秘密,直到安葬立碑时方为世人知晓。

    幼时听家中祖母说起星官的故事,总觉得山间寂寥无趣,哪比得上住在城中、正月里还有繁华热闹的灯会看。

    如今她已多年不曾得见灯会,而清澈月光下的星官转过身来,宽广袍袖在夜风中飘摇,谈及幼年期盼时垂敛眉目,皆是寂寞。

    灵狐静静坐在檐下,直到宋南归屋里的烛火熄灭,才踏着轻盈矫健的步伐回去找星官讨赏——通常是诸如风干牛rou之类的小零嘴。

    灵狐吸收天地灵气,无需进食,但它自认身为灵物,不能白白替萧北阙跑腿,顺他两块rou干磨磨牙也不错。

    「她是劫数,」灵狐吃完两枚甜果,将自己盘成一团,舔了舔爪子,「劝你及时放手。」

    “万事万物,本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星官依旧笑眯眯地替它顺毛,“你劝我及时放手,可你不也是第一次见她就主动凑上前去?”

    灵狐舔爪子的动作停滞了片刻,随即默不作声地变回了石雕。

    「你好自为之。」玉石狐狸选择吹夜风。

    吉日既定,钦天监就该派星官随使者进宫主持祭天事宜——只不过此次情况特殊,萧北阙须随宋南归一同回宫。

    临行前夜,长姐将一封家书辗转送到宋南归手中,说是自先帝薨逝、新帝登基以来,京中暗流涌动,几位有心争权的皇子纷纷有了动静——最终千言万语汇作一句万望珍重。

    是了,“后宫不得干政”,但前朝后宫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整体,闭目塞听之人在这宫中断不可能全身而退。

    于皇权而言,文臣是喉舌,武将是兵戈,那么钦天监就是帝王探询天意的媒介。

    有人顺应天命荣登九五,自然也会有人想借着所谓的“天命”扳倒对手。倘若正值星官换代,就偷天换日、将新任星官换成自己的人。

    “若是现任星官健在,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制造一场换代。”——比如说,谋杀现任星官。

    道旁山林里忽地杀出一伙人,将原本齐整的回宫车队冲得七零八落,更有凶徒持刀挥砍,一时间惨呼迭起,乱作一团。

    “把钦天监那小子交出来,否则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去!”为首的歹徒将受了伤的车夫一把拖到地上,重重踢了一脚,又示意身旁同伙,“去搜,别让宋家的跑了。”

    混乱的脚步声渐近,眼看就要搜到两人藏身的这辆马车。

    “敢不敢信我一次?”情急之中几乎全身的血液都要凝滞,而她看到萧北阙用口型问自己,敢不敢跟着他拼一把。

    ——前有歹徒,后有山崖,还能拼什么,当然是往下跳。

    那也比留在这等死来得好。这伙人明摆着要害萧北阙,为免遭到宋家追责还要灭自己的口,好伪造一场山贼袭击的意外。

    于是她三两下甩脱了华贵厚重的外袍,牙一咬眼一闭,和萧北阙一起往山崖下跳。

    上次见到跳崖这种事还是在话本里,一转眼跳崖的人成了自己。

    山势陡峭,侥幸萧北阙手中魂灯被崖壁古树挂住,树旁崖上又有一处狭窄山洞——或许曾经是个鹰巢——才使得二人不致坠入崖底滚滚江水。只是萧北阙的右臂被这一挂生生扯脱了臼,接上时痛得直冒冷汗。

    “...衣服脱了,我帮你包扎。”刚接上脱臼的右臂,就见他左后肩渗出一片血色,显然也受了伤。宋南归拍了拍衣袖,用头上所剩无几的素簪从尚且干净的部分划下几道布条,示意他转过身去。

    这种时候顾不得什么后妃外男、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包扎要紧。

    萧北阙从善如流。

    山间寂静,洞中一时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脆响、宋南归扯布条时的窸窣轻响。

    她将布条扯齐整,在萧北阙肩前打了个结,一抬头,正落进萧北阙一双含笑的眼。

    ......他是狐狸成精吧。

    “该看的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您可得对微臣负责啊,”狐狸悠悠开口,也不急着披上松散的衣袍,就这么笑眯眯望着她,神情却又真诚,“您可能不信,但我对您确是一见钟情。”

    一定是眼花了,才会觉得他身后有一条无形的毛茸茸大尾巴在轻轻摇晃。

    一见钟情......?

    宋南归捏着布条的指尖有一瞬间的停滞。

    长姐二姐早早许了亲事,而她接过册封贵人的诏书时不过十七岁。宋家名门望族,又对家中女儿管教颇严,一般人家不敢随意上门提亲——她也来不及与谁心生爱慕,就匆匆进了宫。

    倘若时光倒流十数年,待字闺中的她与即将继任星官的萧北阙偶遇,郎才女貌,或许也称得上一段佳话。

    可时光无法倒流,她已然成了宋太妃,纵然在后宫中辈分居长,却至死再不能离这深宫。

    “这话若被听去告了状,你是要被诛九族的。我就当没听见,你也别再说了。”宋南归垂眼避开萧北阙的目光,将布条系好,不动声色地退开了一小段距离。

    “九族?”整理着衣袍的萧北阙却一副不以为然模样,“我没有家人,哪来的九族?”

    “钦天监牵系国运,故而星官的生辰八字不可外传,但总难免走漏风声。于是星官们开始收养三岁以下的民间孤儿,通过十数年筛选,择天资最佳者成为继任者。”

    暮色渐沉,萧北阙往篝火里添了点树枝,在宋南归好奇又迟疑的目光中缓缓说着。

    ——三岁以下的孩子尚不能记事,几乎不会受人指使混入钦天监;孤儿没有父母亲族,更不知道自己的八字,也就抹去了泄密的可能。

    不知故乡、不知亲族、不知生辰,就连姓名亦不可同外人语,却要日复一日观星推演、将上天的意志传达到人间。

    何其寂寞。

    宋南归静静望着那团篝火。

    入宫多年,她又如何不寂寞。

    后宫女子多,需要遵守的礼仪规矩也多,可真正说得上话的人却少之又少——更何况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嫔妃们打从进宫那一刻起就代表着身后的母家势力,各有立场,少有走动。

    每日无非是读诗,习字,养花,在檐下逗鸟,或是做点针线活消磨时光——只有让自己忙碌着才不会有心思觉得寂寞,她想——可每当临了幅新帖、绣了个新式样想与人分享时,回应她的往往只有长春宫廊下走过的风。

    长姐贵为顺亲王妃,自然得封诰命,每逢年节总能借着入宫赴宴的由头来与她闲坐片刻;二姐嫁了礼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如今是淮州知州夫人,比不得长姐富足尊荣,可与夫君情投意合,也是惹人艳羡的。

    倘若自己未被选召进宫,或许今时今日,处境也会大不相同吧。

    深宫女子的寂寞就像是无形的囚锁,串着千万根纤细的铁链,蔓延在四肢百骸中,无意中牵动就会带来一阵阵细微的痛楚。

    被困山崖两日后,第三日,宫中派来接应的锦衣卫终于循着山间草木倒伏的方向寻到两人,又用吊篮将他们接回崖上。

    在京城范围内谋害星官本就是藐视皇权;本朝素来奉行孝道,此事却将太妃也牵涉其中。宋丞相连递几道请安折子,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借宋家势力将谋反罪臣一网打尽。

    宋南归被护送回长春宫安养,而萧北阙则暂居太和殿暖阁,由御医诊治疗伤。

    安养的日子过得清闲。邀月揽星替她挡下了前来请安的嫔妃,安淑公主前些时日就已搬去书院里潜心研学,长春宫中花木如旧,仿佛她又回到了种花养鱼的养老生活中。

    ——也不知萧北阙的伤恢复得如何。

    鸢紫色的鹦鹉落在她肩头啄着米,宋南归忽地想到那位住在太和殿的星官,那夜他在钦天监露台上观星时披着的也是淡紫织金的薄衫。

    若不是萧北阙一把将她捞住,或许她早已坠入崖底江中,再无如今这般悠闲清静模样。

    长春宫中的月桂绽放时,宋南归照旧带着邀月揽星在树下架了张网,拢起飘落的桂花,制成桂花糕与桂花糖,想着送些去给萧北阙,就当是这次山崖相救的谢礼。

    太和殿守卫众多,若是被人觉察宫妃与星官私自往来,总是难免流言。

    正当她不知如何才能瞒着人将谢礼送达时,长春宫小花园的墙角里窸窸窣窣一阵轻响,冒出了小狐狸的耳朵尖。

    灵狐踩着小碎步绕着她走了一圈,叼起她的衣摆,示意她跟自己走。

    月出东山,将清辉洒落在红墙金瓦间。宋南归随灵狐一路前行,踏过石板,穿过巷道,在花木遮掩中绕进了御花园。

    萧北阙正在御花园亭中观星,见她来了也毫不意外,显然灵狐引路是他的手笔。

    “为免观星受扰,皇上已撤了御花园中巡防侍卫,太妃此行唯你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不愧是星官,把滥用职权玩得很明白。

    ——仿佛只要和萧北阙在一块,他总会默默处理好所有善后事宜,让人安心。

    “...这是新制的桂花糕和桂花糖,多谢你在山崖上救我,”宋南归拎出散发着清香的小纸包,递到他手中,“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你亲手做的糖糕,想来是不错的。”萧北阙也不推辞,微笑着接过,轻轻放在面前小桌上。

    灵狐凑近嗅嗅纸包,蓬松的大尾巴晃了晃,就差把“想吃”两个字写在脸上。

    “等回了暖阁,我先尝,再轮到你”,萧北阙在灵狐不满的嘤嘤声中笑眯眯道,“这是给我的。你现在就想吃,得问她要。”

    灵狐亮晶晶的目光唰地转向宋南归。

    “还有些桂花糕被我留在长春宫了,改天一定带给你。”小狐狸看着实在可怜,宋南归也只能揉了揉它的脑袋,表示下次一定带些给它。

    “既如此,这枚听风铃就赠予你。想见如幻时可以摇铃,它会出现。”萧北阙从袖中掏出一枚系着紫色丝带的铃铛,递到宋南归手中。

    “这算是留了书信往来的媒介?”宋南归收好听风铃,借着月光望向萧北阙。

    “我确是存了私心,”萧北阙也不否认,回望的目光中含着笑意,“如幻只有你我二人能看到,也只能替你我传递消息。”

    “我难在宫中长住,却想多与你说说话。”

    “如果你不愿意,只管将听风铃锁进柜中,如幻也就不会再找上你。”

    宋南归在袖中沉默地攥紧了那枚铃铛。

    面前的青年星官长身玉立,安静地垂敛眉目,只望着御花园湖中的粼粼月光,等她决断。

    悬崖峭壁上的山洞中,是他在篝火旁望着自己的眼睛,含笑说自己一见钟情;如今在御花园的月色里,也是他将听风铃交到自己手中,说想与自己多些书信往来。

    和萧北阙书信往来,无疑是私通外人,于礼不合,更不在她原本预计的人生轨迹中。

    ——可自己完全没有心动吗?

    当他对自己说一见钟情,她的心跳也随着篝火摇曳而跃动。那一瞬间,她想的不是“他在胡言乱语什么”,而是“倘若能在十年前就与他相遇”。

    “好,我会给你写信的。”她最终笼了笼衣袖,将听风铃攥得更紧,抬眼望向萧北阙。

    私通就私通吧,反正这辈子是注定要葬进这万丈宫墙的,与其苦等虚无缥缈的来世,不如今生就疯一场、梦一场。

    “我会等你。”萧北阙的话音中有克制不住的喜悦和温柔笑意,想来牵她的手,又想到这里是御花园,只能默默收回袖中。

    早在初见那晚,看惯天地人心的灵狐就告诫过自己,这是劫数,及时收手就不必经受日后数十载漫长又细腻的痛苦折磨。

    可他就是一见钟情了。

    满头珠翠、身着华服的年轻太妃刚爬完钦天监的长长阶梯,气都没喘匀,却要强自镇定来免他的礼;她生得清丽隽秀,深夜散心时银钗素裳,雅致端庄;分明是久居深宫的寂寞人,笑起来却眉眼弯弯,言语也温柔如三月春风,生动得像一副画卷,在他面前徐徐铺展开来。

    他也曾在进宫述职时见过其他后妃。皇后端肃雍容,贵妃娇俏美丽——能被选召进后宫的世家小姐,出身品貌都不会差。

    可见到宋南归那一刻,他想,这大概是命。

    而他对命数深信不疑。

    京中初雪落时,灵狐从长春宫中带回了宋南归的第一封信。

    山间夜寒,萧北阙白日里忙于公事,只得在好不容易得了空闲的深夜,在跳跃不息的烛火旁,裹着大氅拆开信封。

    信纸用宫中金桂熏过,泛着清浅的香。

    “今年的初雪来得早,所幸邀月揽星提前缝好了冬衣,只是得每日抱着暖炉,又染了点风寒,也不好到院里吹凉。”一笔一划,字迹隽秀。

    还不曾见过她裹着厚厚冬衣的模样,但总归一定是好看的。

    让如幻带点治风寒的药草给她吧。他于烛光中提笔思忖。

    “前些日子师姐下江南办事,回程路上在一处荒村捡到一名三岁幼童,见他天资良好,就收作钦天监弟子,假以时日继承星官之位也未可知。”

    灵狐背着药草小包下山去,归来时小包里换成了一小坛桂花酒。

    “前几年就埋在宫中桂花树下的酒,昨日启封尝了点,醇香不易醉。山高风寒,赠你一坛,冬日里暖身最是相宜。”

    她还有这手酿酒技艺。萧北阙从灵狐背上解下酒坛,给它塞了几条rou干,再小心掀开封口一角闻了闻,嗅到芬芳酒香。

    宋南归曾在信中提及,自己进宫前只会那些闺阁技艺,譬如绣花织布,譬如琴棋书画——至于种花养鸟养鱼酿酒这些事,大多是深宫无趣,为了打发时间,慢慢就学会了。

    遗憾的是,无论她再如何打发时间,红墙金瓦的深宫终究是寂寥清冷的。

    本朝星官无故不得下山、非召不得进宫,而宫中每逢新年中秋都会举办宴会,渐渐形成了每年除夕与中秋召星官进宫面圣述职的惯例。

    萧北阙与宋南归分别时是中秋,互通书信三月有余,再见时已是半年后的除夕,两人间书信往来已断绝半月。

    萧北阙放心不下,遣灵狐悄悄去探,得知宋南归近日染了风寒,高热不退,卧床不起,更没有精力提笔写信。

    她的身子本就不算太好,说到底大概是出生时遭了难产,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寒,深冬时难免遭几场风寒的罪,所幸太医们照料着,十天半个月好生养着,总是会慢慢恢复。

    或许新春宫宴时她就好起来了。自己不甚通医理,托灵狐带去的山间药草也不顶用,萧北阙只能这么想着,翻着日历等除夕。

    可除夕时进宫述职,宫宴上人头攒动,偏偏宋太妃的坐席空着,仍是不见踪影。

    宫中新落了雪,所幸总有宫人清扫,不至于在雪地里留下太明显的足迹。

    灵狐踏着月光在前面引路,小心翼翼躲开巡防的宫人,萧北阙紧随其后,一人一狐在宫宴的喧天舞乐声中赶往长春宫。

    半年未见,也不知她现在如何。

    曾经在诗集中读到一句“近乡情更怯”,如今他站在长春宫门前,呵了口气暖了暖快要冻僵的手,叩响紧闭的宫门时,竟忽然想到这句诗。

    来开门的是邀月。见是萧北阙,她微微一怔,随即侧身请他进来,重又锁上了宫门。

    二人互通书信的事自然瞒不过邀月揽星。她们从小就在丞相府中做宋南归的贴身丫鬟,后来更是成了她进宫的陪嫁侍女,主理长春宫上下杂务。

    宋南归身为太妃却与外男私通,这件事对她们来说确然是逾矩的。

    可她们一路陪着她,见她及笄,又见她入宫后备受敷衍冷落,深知后宫煎熬,便也选择替她隐瞒这件事。

    室内点着炭盆,揽星隔着屏风守在门口,微微躬身行礼,放了萧北阙进屋。

    他此行匆忙,来不及更衣,尚且穿着星官述职的礼袍。深紫的锦缎滚了白狐绒边、金丝银线绣着星图,熠熠生辉,隆重又华美。

    萧北阙在炭盆边暖了身子,融了一路上裹挟而来的寒意,这才在床边席地而坐。

    宋南归半梦半醒,察觉到有人来,还以为是来请脉的太医,迷迷糊糊从被窝里伸出手,挽了点衣袖,露出一截白净纤细的手腕。

    “是我...我来看你,”萧北阙将她的袖子放好,又轻轻将那只手塞回被窝,替她掖了被角,“宫宴上没见到你,我就擅自来见你了,抱歉。”

    “...没关系...你来见我,我很高兴...”宋南归看着似乎清醒了些,微眯着眼颇有些费力地上下打量了一遭床边坐着的人,露出点虚弱又欣喜的笑意,“...你穿这身好看。”说着又从被窝里探出只手要来和他勾手指。

    萧北阙坳不过她,又唯恐她再着凉,只能双手将她的手笼在手心捂着。

    “这身衣服只有每年进宫述职和主持祭天时才会穿,”炭盆里的炭火燃烧发出细碎温暖的脆响,星官的紫金衣袍在地上静静铺展开,他笼着那只纤细柔软的手,微微思忖而后开口,“等你好了,春季祭天时还能再看到我穿这身。”

    “...或者等你好起来,我私下穿给你看,只给你一个人看,”他轻声说,“只要你能好起来。”

    “...那我可得快点好起来...”宋南归的指尖轻轻挠他掌心,“等天暖了,你穿这身太热。”

    屋里安静许久,只有炭火燃烧微微响动。

    揽星心中疑惑,自屏风外探头来望,就见萧北阙衣着齐整、披了薄毯躺在外侧,而宋南归裹着厚被子挪到了靠墙的位置,右手尚被萧北阙捂在手心暖着,呼吸平稳,显然是睡着了。

    天蒙蒙亮时,萧北阙轻轻将宋南归的手放回被窝里,将薄毯交还给邀月揽星,又朝炭盆里添了炭火,辞行离开。

    “我须向皇上述职,先走一步,”星官站在檐下拢紧披风,声音很轻,显然是不愿惊扰了屋里人的安眠,“有劳二位费心,我夜里再来叨扰。”

    邀月揽星微微俯身行礼,在宫门前沉默着目送萧北阙离去。

    萧北阙说到做到,夜里果然又绕着薄雪的小路来长春宫陪宋南归。

    灵狐为他引路,随后化作他的模样出宫、返回官驿住处,再在清晨时进宫与他汇合,由他本人去向皇帝述职,一人一狐合作得天衣无缝,三五日下来竟无人察觉有异。

    可星官终究要回钦天监理事,三五日的下山述职已是来之不易。

    “等我好起来就给你写信。”离别前夜,宋南归蜷在被窝里,声音很轻。这几日她已不再发烧,偶尔还能起身走动,已然比先前好得多了。

    “好,我等你,”萧北阙也轻声应答,“下次见面,得是春季祭天了。”真希望那天快点到来。

    “春季祭天,你要记得穿那身礼袍。”宋南归随手捞他鬓边发丝编小辫玩,笑得眉眼弯弯。

    “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萧北阙静静望着她编辫子的动作,“只希望你尽快好起来。”

    “春天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论是身体状态,还是你我。

    此后的一年也过得十分平静。

    两人依旧保持着书信往来,并为此特地腾出了衣箱底层的暗格用于存放信件;日历上的除夕、中秋与春季祭天画了红圈,标记着寥寥可数的相见契机——即使只是隔着人群望见彼此身影,即使只是宫廷宴会上遥遥举杯祝酒。

    萧北阙进宫总带着述职或主持祭祀的任务,有时还得陪皇帝谈史论政到三更半夜,身边守卫也盯得紧,少有空闲来长春宫陪宋南归。

    中秋夜,长春宫的桂树下摆开一张小桌,桌上是宋南归自制自酿的月饼与桂花酒。

    萧北阙被公务耽搁了脚步,赶到长春宫时已是深夜,推门就见宋南归自斟自饮,清辉满肩,衣裙上银光粼粼,仿若月神。

    ——只是今年新启的桂酒不比去年冬日那坛,香醇且醉人。宋南归边坐在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