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整个会场像粉色的海洋，到处都是烟粉的玫瑰。

    粉白的气球被妥帖布置在合适的位置，用星点灯光装饰。

    祁进指挥着卓凤鸣调整灯牌的位置，一会儿嫌弃M歪了，一会儿又说ME两个字母间距太大。

    卓凤鸣满头大汗地喊：“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祁进早就转身去指挥别人了，根本不理会他的无用反抗。

    看着他们一派忙碌，谢云流暗自肯定自己的决策。

    把祁进喊来一起布置，简直是今天最正确的决定。

    只要分开他和李忘生，当年的梦魇就被一劈两半，少了一个刺痛自己的选手。

    外围的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布置着场地，祁进绕了一圈，视察指导完毕，走过来跟谢云流一起打气球。

    “上次在蛋糕店，你最后想问的是什么？”谢云流主动开口。

    那时候他心里赌气，把祁进最后的话当做耳旁风，假装很潇洒……实际上心里一直好奇的不得了，但又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机会问。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那个啊……”祁进拉长声音，斜睨着他，“放轻松～别这么紧张嘛，区区半句话。”

    “……”谢云流咬紧后槽牙，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不紧张，单纯好奇问一嘴，你要是忘了就当没那回事吧。”

    “当时走得那么干脆，心里其实没少受折磨吧？”祁进不怀好意地继续道，“哎，谢师兄那几步真是六亲不认……”

    “行了，是我的错。”谢云流泄气道，“心里憋着气，没给你好脸色，我道歉。”

    “接受你的道歉～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你当时也委屈。”祁进边打气球边道，“其实那次，是想问你知不知道，你走的那天忘生去机场追你了。”

    “……”谢云流愣在远处，“他去追我了？”

    “对。”祁进正色道，“买了时间相近的机票，走快速通道去追你，可惜没赶上。”

    “他当时是想挽回的。”祁进叹了口气，“你哪里都好，就是太尊重他了。有时候对喜欢的人，可以适当地侵入一部分对方的空间，比如手机，比如电脑，比如……”

    “……比如什么？”谢云流怔怔问。

    “比如，他的网购记录里有一套学日语的书，电脑文件夹有一系列学日语的视频，他的朋友一直知道他喜欢你，还知道他已经决定追随你去日本。”

    “谢师兄，”祁进看着他，“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可你从来没跟我聊过天，问问与他相关的事。”

    “你应该也上网的吧？‘好朋友就是第二个丈母娘’这句话，没刷到过吗？”他打趣道，“忘生误会你在先确实有错，可你也没有主动挖掘过他的真心，错过的那些年，你也撇不掉责任。”

    “……是我的问题。”谢云流神色暗沉，“我当时……身体不舒服。我以为是幻听，是我的幻觉……”

    祁进有些哭笑不得：“哪怕你停一步，回个头，结果都不会比当初更差了。”

    “……我知道了。”谢云流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二号丈母娘，多谢。”

    “……”祁进满脸黑线，“快改回祁师弟！”

    “气球！气球不够了！”上官博玉喊。

    “来了来了！打着呢！”祁进暴躁回话，“谢师兄你先打着，我给他送点过去。”

    “好，”谢云流动作不停，“快去快回，气球部门需要你。”

    “我不回来了！！”祁进愤怒回头，“累死了！我就不该答应你！”

    －－－－－

    李忘生整理着桌上的材料，按照清单顺序一份一份摆好。

    “喂，师母。”洛风躲在门外压低嗓音，“老师这边一切按计划进行，已经在最后整理材料了，预计不超过15分钟就能抵达酒店。”

    “收到。”电话那端传来谢云流的声音，“有突发情况切记第一时间同步，保持联络。”

    “小风。”电话刚挂断，李忘生就招呼他进办公室，把整理好的材料递给他，“这些送过去就行，我有点事要先走，有问题给我打电话就好。”

    “保证完成任务！”洛风严肃道，“您先忙！”

    李忘生摸摸他的头：“辛苦你了。”

    洛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暗暗道：“不辛苦！老师的幸福最重要！”

    李忘生出了学校，边开车边给谢云流拨出电话。

    “喂，忘生。”

    “师兄，我出发啦。”他嘴角挂着笑意，“你们还没开始吧？”

    “没呢，等你来。”谢云流那边稍微有点噪音，“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知道啦。”李忘生专注地盯着前方，“对了，你还没说是哪位朋友的订婚仪式呢。我穿开衫合适吗？要不还是先回家换身衣服？”

    “不不不不不别换。”谢云流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随意点就好，又不是什么严肃场合。”

    “那就好。我今天不小心把钢笔摔了，甩了一串墨水到衬衫上……”李忘生无奈道，“希望他们不要介意。”

    “……肯定不介意。”谢云流道，“不说了，你好好开车，我在会场等你。”

    “知道啦。”李忘生乖巧道，“等我哦。”

    谢云流一大早就跟他说有个朋友要办订婚仪式，邀请了他们两个参加，叫李忘生下班之后给他打电话去接。

    李忘生拒绝了他多跑一趟的想法，提醒他自己也会开车。

    而且开的车还是谢云流当初送他的那辆。

    短短几句话送谢云流入地狱又上天堂，情绪波动可谓夸张，表情五彩斑斓。

    不过不用去接李忘生，就代表时间更加宽裕，可以说是件好事，他假装勉强地答应下来，心里偷偷比了个耶。

    十五分钟很快过去，李忘生按着他给的地址上楼，看着大门紧闭的会场，心中生出些疑惑。

    怎么这么安静……连个工作人员都没有。

    他不禁有些忐忑，缓步走上前去，轻轻推开门。

    整个会场一片漆黑，无一丝人声。

    正欲退出去联系谢云流，突然嘭嘭两声，灯光骤亮，礼炮筒被工作人员一左一右拉响，彩条亮片兜头洒下，在空中炸出炫目的银花金雨。

    偌大的会场被粉色玫瑰和气球淹没，布置得像座梦幻花园。

    悠扬的音乐声响起在耳边，钢琴与小提琴声相恰相融，婉转动听。

    所有人都坐在两旁，含笑望着他。

    李忘生像被吓到了，可脸上的表情却昭示着他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他而准备。

    他湿着眼眶，微抿起唇，朝着前方远处的人迈出步子。

    穿过点缀着星星点点碎光的花路，白色纱幔轻盈朦胧，透着温柔缥缈的荧光，拂过他的头顶和肩畔。

    粉白相间的气球在天花板上轻轻飘动，间或有金色的气球与它们相互碰撞，点出一抹跳色。

    他看到谢云流身边站着的祁进，俊秀的脸上带着释怀的笑，眼角微红。

    为什么是粉玫瑰？祁进的婚礼上，他曾问出这个疑惑。

    因为粉玫瑰代表初恋啊。祁进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所以一切都是粉色。

    烟霞一般映入眼底，美好又浪漫。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

    也是彼此的余生。

    谢云流穿着笔挺的西装，剪裁流畅优雅，光是站在那里，就像自带一束光芒，吸引了李忘生全部的注意力。

    他做了跟以往不太一样的造型，看起来英挺贵气，高鼻深眸，薄唇微挑，看得李忘生心中狂跳。

    是年幼调皮的哥哥，是意气风发的学长，是风趣俊朗的师兄，是温柔体贴的恋人。

    李忘生着迷一样地看着他，脚步越来越快。

    他觉得自己身体轻飘飘的，音乐声渐渐远去，整个人都好像快要飞起来了。

    谢云流就像伊甸园中的鲜红欲滴的苹果，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脚步，从缓步到快走，再到最后难以自控地飞奔向他，像扑向一片幸福的海洋一样，扑进他怀里。

    谢云流紧紧地回抱住他。

    他近乎迷茫地仰头看他，看他英俊的轮廓，看他深邃的眼眸。

    他的眼中盛满了爱意，满的要溢出来，满的沸腾不止，而那汹涌的爱意中，映出的是自己的脸。

    从来都是，从来都只有他，没有一刻改变过，没有一刻放下过。

    他难以自禁地吻上谢云流的嘴唇。

    什么矜持，什么害羞，都顾不上了。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那么虚无渺远，只有谢云流是真切的。

    他只要谢云流。

    谢云流能够填满他的心脏，他的身体，他的一切缺憾。

    他的灵魂得以被滋养，在谢云流的爱里，变得坚强又脆弱，变得幸福又痛苦。

    “李忘生，你愿意跟我共度余生吗？”谢云流单膝跪在地上，抱着大捧清香扑鼻的玫瑰，虔诚又严肃。

    李忘生接过那捧玫瑰，轻轻点了一下头。

    可幸福总能治愈痛苦，坚强总能驱赶脆弱。

    谢云流给他力量和勇气，给他爱人的希望。

    “我愿意。”

    全世界的声音都回来了。

    所有人都欢呼鼓掌，飘飞的气球炸出清脆的声响，彩条丝带混着亮片花瓣倾洒而下。

    谢云流为他戴上那枚等待了五年的戒指，用一个明亮夺目的指环，圈住了他的余生。

    “我爱你，”他吻上李忘生的唇，“李忘生。”

    李忘生闻言就又要忍不住加深这个吻。他现在一点都忍不住对谢云流的渴望，主动的可怕。

    但祁进制止了他的行为。他轻咳一声，开口道：“够了啊，回家再亲。”

    众人一片笑闹，弄得李忘生瞬间清醒，红着脸松开抱在谢云流腰上的手臂。

    “还有个东西。”祁进从一边取过一个托盘，上边放着一个生锈的小盒子，“二位竹马的见证。”

    那是当年他们写给彼此的信，放在这个铁盒子里，埋在了爸爸种的树下，约好等李忘生24岁时一起挖出来看。

    但曾经的房子已经被拍卖，李忘生早已不抱希望。

    对上他惊讶的视线，谢云流解释道：“还要多亏我闲着没事去绕了一圈，差点就被丢了。”

    这件事要说回前段时间。他回老吕那儿收拾东西搬家，路过隔壁时，没忍住停车看了一眼。

    所幸他看了一眼，因为老李种的那棵树，新的房主正在拔除中。

    谢云流吓得冲过去解释一通，这才把铁盒子要到手。

    不然，恐怕当年的约定就要落空了。

    “虽然当初约好了要一起挖出来，但是现实不允许。”他有些内疚地看着李忘生，“不过，我们还是来得及打开看看。”

    他拿过那个盒子，递给李忘生。

    李忘生小心地打开盒子，还好当时他们带了点脑子，把两封信都包在了塑料袋里，拆开一看，还不算受损严重。

    谢云流接过李忘生写给自己的信，拆开信封。

    李忘生写了厚厚三张纸，密密麻麻的字震得谢云流目瞪口呆。

    反观他写给李忘生的，就只有七个大字。

    ——“李忘生，你幸福吗？”

    虽然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但当年他就很明确，将来一定要娶李忘生回家。

    所以他没有写“李忘生我喜欢你”，也没有写“李忘生嫁给我吧”，更没有写“谢云流爱李忘生”，只写了这样一句话。

    比起表白和求婚，他更想知道，24岁的李忘生过得幸不幸福。

    答案显而易见。

    李忘生现场回答了他。

    “幸福。”

    －－－－－

    要问谁家求婚阵仗这么大，全长安舍谢云流其谁？

    求婚成功，会场窗帘哗地一声被拉开，高大的落地窗外，对面大楼亮起硕大的“热烈庆祝谢李求婚圆满成功”12个大字，空中的无人机正式开始表演。

    李忘生甚至不用费心去记那些图形和字眼，因为当晚谢云流这种壕无人性的行为就冲上了热搜。

    秀恩爱秀到这种地步，简直人神共愤。想不到谢某人卧薪尝胆五年归来，一举书写出高调两个字。

    但他的爱举世皆知，李忘生从此都要跟他绑在一起了。

    提起谢云流，必要想到李忘生。提起李忘生，必要想起谢云流。

    李忘生有些恍惚，总觉得以谢云流的头脑，应该想不到这么深远……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对面祁进的脸上。

    二十多年来，他只跟祁进说起过自己的喜欢。

    从小到大，他都热切地追求着别人能把他和谢云流放在一起，只要这两个名字出现在同一句话里，他就能暗自开心很久。

    这么优秀的哥哥走在前面，他没有嫉妒，没有艳羡，没有想要超越或者战胜，只想站在对方身边。

    只想陪伴对方左右。

    这样的想法，他只跟祁进提过。

    果然，祁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他默默地摇着头笑，伸手拉住了谢云流的手。

    谢云流还在跟老吕喝酒，桌下的手不动声色地回握住了他的。

    “来来，两位新人笑一个～”摄影师带着助手走过来，“咱们桌对着摄像头录一小段哈。来大家举杯～”

    “我们一起献上祝福吧～说什么呢？给大家三秒的时间考虑！一！二！三——”

    “早生贵子——”

    “永远相爱——”

    “幸福安康——”

    “那什么年年有余——”

    “哈哈哈哈哈白头到老——”

    “我要祝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