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陈荔湾第二天很早就出了门，她一晚上没吃饭，又流了血，饿得脑子发空胃里难受，一口气吃掉了两碗馄饨以后，她才有活过来的感觉。

    一个小小的创可贴，自然引起不了别人的注意，尤其是在她的脸上。

    班上有人问题目的时候，陈荔湾会是个有用的胖子，如果没有题目需要找她，那她就是一团有形的空气。

    谁会在意空气做了什么，吹向哪里？

    陈荔湾放学后就把那两本书交到了书店老板娘手里，有一本书破了书封，陈荔湾表示要赔偿，老板娘卷着小卷发，大度地摆手说算了。

    陈荔湾是她店里的常客，常来买学习资料，没有必要为了这一点破损斤斤计较。

    “小姑娘，算的了，你额头怎搞的？”

    伤口似乎随着这句话一跳，陈荔湾有些惊讶，她摸了上去，尴尬地笑了笑：

    “摔到了。”

    老板娘没有怀疑：

    “下雨路滑，小心嘞。”

    陈荔湾道了谢，离开书店。

    她回头看玻璃门里的老板娘，正整理着一些光碟，书店采光不好，一盏橘黄色的灯照在她的头顶，显得很温暖，陈荔湾停下来看了一会，越来越清晰的酸涩感冲上了她的鼻头。

    老板娘是这一天里唯一一个问她额头上伤并让她注意的人。

    陈荔湾跨上车，风吹着有些凉，路过那个放学路上的旧公园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她小的时候，这里还有一些游乐设施，她还在旋转木马前照了相，可是现在所有的设备都拆走了，原来放旋转木马的地方种上了银杏树，她的记忆就越来越模糊了。

    长椅上还有未干的雨珠，凌乱地分散在椅子上，陈荔湾懒得擦，她不想这么快回家，可是又无处可去。

    陈荔湾想，有时候她会想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记忆里的爸爸没有抱过她，只有她拿回奖状，才能得到他一个正式的眼神。

    她难道不是爸爸的女儿么？

    好累。

    有一个小孩睡在父亲的背上路过公园，陈荔湾看了一会，就觉得手背上砸下了温暖的东西，她愣了一下，赶紧拿手去擦，可是越擦眼泪反而越多，眼前已经晃动模糊成一片。

    有人诧异看了一眼，陈荔湾把哭泣的脸埋进手臂里，她环住自己，尽量让自己缩成一团，不能被别人看到这种丑态——丑陋的胖子在哭。

    耳朵露在外面，听觉异常清晰，她听到了自行车停住的声音，紧接着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她身前停住。

    “陈荔湾。”

    她听见了幻想过无数次的声音，心脏“咚”地一下，她抬头，对上陈喻准的脸，此刻她估计头发凌乱，双眼通红，脸上还有泪痕，怎么想都不是美好的画面，她下意识又想埋进去。

    陈喻准看见她哭没有任何表情，却在她想继续做鸵鸟的时候阻止了她：

    “给你。”

    他递过来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里装着色泽饱满的圆润橙子。她刚只顾着看他的脸，没注意到他手上的东西。

    陈荔湾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的：“什么？”

    “还你的。”

    他见她没有伸手接，于是放在了她旁边。

    窸窸窣窣的东西安静了，陈喻准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陈荔湾数了一下，8个大小一致的橙子，几乎能把不大的塑料袋撑满，其中一个橙子下面露出了黑色的一角，她拿起那颗橘子，发现是一包纸巾。

    她觉得自己的心情随着那包纸巾被拿起来而越升越高，她自恋地想了一下，他注意到了她，还给了她为数不多的温暖。

    陈荔湾低头闻了一下，纸巾似乎染上了一些橙子味，她忍不住在掌心握紧，再握紧。

    还是控制不住，嘴角的笑窝浮现。

    连绵的阴雨之后，迎来了这座城市的朗晴。

    那些潮湿痛苦的事，似乎也随着天空的放晴而消散在空气里，陈平昌出差了，家里的麻将声再度响起，陈荔湾把那些橙子端端正正放在她的书桌上。

    从那以后，她没有再和陈喻准说过话，班上的女生自然对她不再在意，陈荔湾原本就没有抱什么幻想，她喜欢他，可是这种喜欢永远只能藏在心里，有一种人，你会清楚地感知到和他之间的差距，就像是穿着校服走在陈列着精致礼服的橱窗前，无论礼服很美，都不适合这个穿校服的年纪穿上。

    因而，即使陈喻准不跟她说话，她也不会觉得太失落，只不过每看见他一次，她都觉得更喜欢一些，也仅限于此了。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陈荔湾复回到了前三的位置，终于换回了陈平昌在电话里的声音缓和。

    因为这个成绩，陈荔湾的暑假过得相对来说比较舒服。

    她额角的疤也在开学之前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