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你看过的风景 (上)

    两个礼拜过得很快，秋天已经步入尾声，行人们都不小心翼翼的拉拢自己的领口。

    距离约好的六点还有整整两个小时，歆稊出现在店里，跟米菲打了声招呼就往咖啡店里最深处溜去。那是她的习惯位置，当她想要躲起来时，熟客都知道那个角落是她的预留席。

    从背包端出自己的笔记型电脑，她计画花一个小时把昨天模拟好的草稿整理好，在开始有别的外务忙碌之前，提早把下个月的专栏文章寄给袂梦的月刊总编辑。幸好她不是临时抱佛脚的作家，稳稳的累积短篇文章，这样她若有其他外务就不至于蜡烛两头烧。

    「我今天五点就不收客人囉，让你们可以不被打扰。」

    「谢谢米菲。」歆稊看着她摆在自己面前的薰衣草奶茶，笑得不太自然。

    「不要紧张啦，予麟不是说了吗？婠沿与她接洽的人态度很好，而且开出来的合约待遇也不错啊。」米菲轻轻拍了拍歆稊的肩膀，放慢了步调，试图让她好过一些。

    「你说，我可不可以反悔？」呼了很大一口气，歆稊眼神有着求救的意味。

    约莫在一週以前，钟歆稊箇守已久的固执终于还是被攻破了防备。

    当她坚定的说服自己，骆其琛不会是你钟歆稊的读者，当事人却现身对质，直接告诉她她是唯一感动过他的作者，更是策划这张专辑时唯一的人选，最后还搁下若她不帮忙专辑就无法如期发行的狠话……歆稊显得心烦意乱，整整一週，行为反常。

    虽然她并没有向两个好友透露细节，但看歆稊前一週罕见的翻阅起自己写的书，像个侦探般的吹毛求疵，再再的挑剔书中遣辞用句不够精准的事情，予麟跟米菲多少都知道不对劲。

    正因为理解，察觉了歆稊的动摇，并且看见没有自信的她陷入揣揣不安的处境，两个好朋友也不再煽动与逼迫，反而温柔的告诉她只要她做出决定，她们就会跟她一起面对。予麟甚至允诺若她深思熟虑却仍开不了口拒绝，她会主动与婠沿公司的企划人员联系。

    直到某一个晚上，歆稊转发其琛贴在粉丝专页的文章给两人看，她于是弃械投降。

    骆其琛告诉所有歌迷，他正在策划自己的全新专辑，如果幸运的话，希望能商量到自己很想合作的人来帮忙。另外，他想推荐一本叫作《初恋》的书，那是这张新专辑的灵感来源。

    《初恋》是钟歆稊正式出版的第一本小说，讲述男孩和女孩间的初恋的甜蜜与苦涩。未必是歆稊写最好的一本书，可是却是她再版最多次的一本小说。甚至，它如今成了知名歌手骆其琛第一次推荐的台湾原创书籍，予麟当下的反应更是直率的说，看来要再下一刷了。

    「你的所有恐惧都是多馀的，因为你绝对不会搞砸。」米菲轻轻的，不疾不徐的说着：「现在有多少作者可以不宣传，书还是有人买？或者，有谁可以在同一本杂志写上五年的专栏？」

    「那是侥倖啦，我也只是分享读者们告诉我的故事而已。」

    「歆稊，千万不要小看你自己。我以前对骆其琛没有特别的好感，但是他说你是第一个让他感动的作者，我完全理解和认同，否则我不会摆满你的书在我的店里。」

    很多咖啡店都会有一些重复的书籍，通常是来自于不同作者、不同的风格作品，很少能在同一个地方找到特定作者一系列的全套作品，而mefeel正是罕见的例外。它的书架上完整的摆放着钟歆稊的全套作品，更别提一个月一期的袂梦月刊。

    「可是……」歆稊想说些什么以否决米菲的话语，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或许，她潜意识中是认同的，她平凡无奇的故事确实得到很多回馈，只是还不够自信的坦率面对。

    于是，歆稊只好转移话题，藉机反问起多年的疑惑：「可是你并没有放《grandma》，为什么？」之所以连予麟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应该也是因为连齐全的mefeel都没有看见吧？

    「因为很珍贵，所以我要自己珍藏。不然客人打翻咖啡，我就欲哭无泪了啊。」米菲轻笑，好像对方问了什么傻问题似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米菲是第一个正面肯定歆稊的人，在歆稊没没无闻的时候，她阅读她写下的文字，说那是没有被污染过的思维，单纯却有深刻的温度，希望她能一直写下去。然而，米菲却从未分享过自己的故事，只是看得出来米菲特别喜欢歆稊的第二本书《初恋》，她猜想应该跟她的过去有关係。

    「你啊，就别庸人自扰了。况且，还有予麟会陪你……」

    米菲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她的身后顿时响起熟悉的扣扣扣高跟鞋声响。「你们在聊什么？」朝她们靠近的不是别人，正是唐予麟本人。

    歆稊有点讶异的望着予麟微微晕开的眼线、佈满额头的汗水，终于崭露出了笑脸。

    一直到昨天晚上，予麟都莫可奈何的告诉钟歆稊自己未必可以准时：她今天下午约好拿歆稊第六本书的稿子和公司讨论未来的宣传方向。乍看之下简单的会议，往往脑力激盪耗尽双方的时间──普遍经纪人毋需如此事必躬亲，偏偏唐予麟旗下那一个作者看似软弱却超级固执，于是她和野巷达成了特殊的默契，也因为这个默契歆稊从未换过合作的出版社。

    「喂，你喝慢点。」看予麟一屁股坐下，气喘吁吁还直接拿起水杯猛吞两口，米菲皱眉。

    「幸好今天开会很顺利，我一结束就赶快跑过来，怕我不在你就逃走了。」顺了顺呼吸，予麟动作夸张的毫无气质可言，但她大喇喇的性格却意外的让人很安心。

    「我才没有。」

    「没有最好。我跟你说，骆其琛真的很够意思，酬劳、细节，甚至是交稿时间，他都说可以当面和你讨论，如果不是真的很喜欢你，哪有人敢这样玩啊！你不要庸人自扰、自找烦恼，很多事情都要试了才知道，你以前推掉多少的机会我都很替你惋惜欸，可惜我又不能接。」

    「谁知道呢。」听着予麟的碎碎念，歆稊却只想着那一句，真的很喜欢你。

    过去这两个礼拜，歆稊在独处时思考了很久。儘管她始终无法理解其琛喜欢自己作品的理由，可是看他这么坚定的说服自己，连带开出一个个纵容般的条件，甚至还向粉丝暗示想合作的人是作家鐘歆稊；她确实很感动，也终于接受这一个她不愿面对的事实。

    歆稊第一次发现，原来被喜欢的人喜欢是这种感觉、原来她在第三本小说《梦想成真》中揣摩的女主角心境不够到位。偶像无预警的出现在面前，女主角不应该只是开心，还会有那么多难以言喻的手足无措，兴奋的合作案也有可能是深不见底的恐慌。

    可是，一旦自己答应回报其琛对自己的喜欢，压力再大歆稊也会拼尽全力去完成。